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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故事:刘墉下棋

天色熹微,晨钟还未敲响,刘墉便与几位同乡背了行囊,踏上了去往城外普济寺的山路。他们都是准备进京赶考的举子,此行一来是敬香

天色熹微,晨钟还未敲响,刘墉便与几位同乡背了行囊,踏上了去往城外普济寺的山路。他们都是准备进京赶考的举子,此行一来是敬香祈福,盼佛祖庇佑,金榜题名;二来也是临行前寻个清净处,定一定纷乱的心神。山道蜿蜒,林木幽深,鸟鸣清脆。刘墉走在最前头,他年纪虽轻,却在乡里已是小有名气的才子,不仅文章锦绣,更是弈棋的高手,平日里沉静寡言,一双眼睛却透着超越年龄的沉稳与明澈。

普济寺坐落在半山腰,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红墙黑瓦,显得古朴庄严。一行人进得山门,但见香烟缭绕,梵音低回,心境不由得也肃穆起来。他们虔诚地在佛前敬了香,各自默默许下心愿。刘墉闭目良久,心中所念,无非是寒窗苦读能得报偿,有朝一日能为国为民,施展抱负。

敬香已毕,众人正欲辞别下山,一位小沙弥却悄然走到刘墉面前,合十行礼道:“施主请留步,敝寺住持久闻施主棋艺高明,今日机缘难得,想请施主至禅房手谈一局,不知可否赏光?”同乡们闻言,都觉是雅事一桩,纷纷笑着催促刘墉前去。刘墉略一沉吟,他素来敬佛,也对这深山古刹的住持有些好奇,便点头应允,随小沙弥穿过几重院落,来到后院一间极为清静的禅房。

禅房不大,陈设简朴,一几,两蒲团,窗明几净。住持是位清癯的老僧,须眉皆白,目光却温润而深邃,见刘墉进来,含笑起身相迎。寒暄几句,便在棋盘两边坐定。那棋盘是老旧楸木所制,棋子温润如玉,触手生凉。住持执红,刘墉执黑。

摆好棋子,住持却并不急于开局,他抬眼看着刘墉,缓缓道:“小施主今日既入此局,便须陪老衲将这盘棋下完,方能下山。未知小施主可有此耐心与信心?”刘墉心中微微一动,觉得这话里似乎有别样的意味,但少年心性,加之对自己棋艺的自信,便不假思索地拱手道:“晚辈既已坐下,自当奉陪到底。大师请。”

然而,这棋局一开始,便全然出乎刘墉的预料。住持的第一步,竟是将左路的边兵向前推了一格。刘墉谨慎应对,跳了屏风马。接着,住持又走了右路的边兵,随后是中兵……整整一个上午,住持所动之子,竟全是“兵”!那车、马、炮、相、士、帅,皆原地未动,只是五个红兵,步伐迟缓却异常坚定地,一步步向楚河汉界逼近。刘墉起初以为这是某种奇特的布局,小心应对,试图窥破玄机。可无论他如何调动子力,或诱敌深入,或固守防线,住持依然故我,只驱兵而行。棋局变得极其缓慢而沉闷,刘墉感到有力无处使,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他心下渐渐生出疑惑与一丝不耐,这哪里是弈棋?分明是儿戏。

日头偏西,住持将最后一个未动的兵也推过河界后,便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今日天色已晚,棋就走到这里,明日此时,再续此局吧。”说罢,竟不再看棋盘一眼。刘墉满腹疑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见小沙弥已推门进来,引他去隔壁一间洁净的禅房休息。这一夜,刘墉辗转反侧,脑海中尽是那古怪的棋局和住持平和却莫测的神情,心中隐隐有些气闷,觉得这老和尚未免故弄玄虚,耽搁自己行程。

次日,刘墉被请回禅房。棋盘依旧,棋子如昨日般摆放。住持微笑道:“小施主,我们接着下。”这一次,住持的手伸向了“马”。红马依着步法,跳田字,走日字,在棋盘上左右腾挪,却全然不似寻常攻杀,倒像是在棋盘上悠然漫步,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偶有触碰,也是浅尝辄止。走了七八步,住持又停了手,宣示今日到此为止,明日再战。刘墉心中的不耐更添了几分,这棋下得支离破碎,毫无章法,更谈不上胜负的酣畅。他觉得住持并非真心对弈,倒像是有意消遣自己。碍于礼数,他强压着性子,默然退出。

第三天,情形依旧诡异。住持只动“相”。那红相飞田字,在九宫周围划着规整的方形,守护着中线,却绝不过河半步。动作舒缓,步步为营,透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谨慎。没走几步,住持又宣布收兵。刘墉看着那棋盘上几乎未曾变动的局势,一股无名之火已在他胸中暗暗点燃。他自负才学,何曾被人如此“戏耍”过?这老僧莫非是欺自己年轻?

到了第四日,刘墉走进禅房时,脸色已不大好看。住持仿佛未曾察觉,只示意他坐下。这次,住持的手终于移向了“士”。红士在九宫内斜行,一步一格,围着老帅打转,动作迟缓得令人心焦。它不像是在参与一场厮杀,倒像是在自家院中踱步,慢条斯理,不闻窗外之事。仅仅三四步之后,住持便拂了拂衣袖,道:“今日又该歇息了。”

这几日积攒的憋闷、疑惑、乃至被轻慢的屈辱感,在这一瞬间如同滚油遇水,在刘墉心头轰然炸开。他所有的涵养与耐性终于崩断。什么高僧,什么禅机,全是装神弄鬼!自己还要赶考,大好光阴岂能浪费于此!热血上涌,他猛地站起身,衣袖一带,“哗啦”一声巨响,竟将那楸木棋盘整个掀翻!黑白红三色棋子叮叮当当,滚落一地,在寂静的禅房里激起令人心悸的回响。

“大师既然无心对弈,晚辈又何必空耗时日!告辞!”刘墉面红耳赤,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一拱手,转身便欲拂袖而去。

“施主请留步。”

住持的声音并不高,却平和沉稳,像一块投入激流中的巨石,瞬间定住了刘墉疾行的脚步。那声音里没有怒意,反而带着一丝早已料到的淡然。“这盘棋,施主你已经输了。”

刘墉身躯一震,蓦地回头,只见住持已缓缓站起身,绕过满地狼藉的棋子,走到他面前。老僧的目光清澈如镜,照出刘墉此刻的狼狈与躁怒。刘墉脸上火辣辣的,方才的冲动被这目光一照,霎时消退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惊愕。输?棋局未半,子力无损,何谈输赢?

住持双手合十,深深看了他一眼,语气依然不疾不徐:“施主此次進京赶考,以你才学,金榜题名,或许可期。题名之后呢?或许便要步入仕途,为国效力,为民父母。老衲挽留你这四日,所下这盘残局,其中便藏着你日后为官处世的一点秘密。可惜,施主未能看到终局。”

刘墉如遭当头棒喝,满腔怒火化为冰水,呆呆立在原地,耳边只听住持缓缓道来:

“第一日,老衲只动‘兵’。兵者,行伍之基,步步为营,只进不退。这便是告诉你,为官首要在一个‘勤’字。这‘勤’,是案牍劳形,是体察民情,是不敢偷懒歇息,如这过河小卒,一往无前,脚踏实地。此乃立身之本。

“第二日,老衲只动‘马’。马行日步,曲折跳跃,避蹩腿,绕障碍。这便是喻示一个‘谨’字。为官处事,当如马行,需眼观六路,心思缜密,不马虎大意,亦不拘泥成法。须知世事如棋,盘根错节,一步不慎,或许满盘皆输。此乃行事之要。

“第三日,老衲只动‘相’。相飞田字,固守河界,护卫中军,讲求的是左右协调,上下呼应。这便是寓指一个‘和’字。为官者,上需辅佐君王,中和同僚,下需安抚百姓。要和光同尘,虚心纳谏,切忌刚愎自用,动辄肝火旺盛。和则通达,戾则生障。此乃处世之道。

“第四日,老衲只动‘仕’。仕在九宫,斜行缓步,不离主帅左右。这便是一个‘缓’字。遇事当沉心静气,谋定而后动。不急于求成,不轻率决断,不因一时之愤而妄下结论。缓,方能看得清,虑得明。此乃决断之机。”

住持说到这里,目光落在那一片狼藉的棋子上,轻轻叹了口气:“而这最后一步,老衲尚未走出,便是想看看施主你的‘心’。可惜,小施主你勤未能持,谨未能守,和未能存,缓未能待。棋未终局,便因心中燥怒,拂袖掀盘。这棋枰方寸,便是天地;这落子声声,便是心音。你连这一盘棋的磨砺都承受不住,未能看到老衲最后欲走的‘帅’——那为官最终的‘正’字(帅居中,行直道),又如何能面对今后宦海的风波险恶、人情冷暖?如此看来,施主,你岂不是输了吗?”

一字一句,如晨钟暮鼓,重重敲在刘墉心上。他回想起这四日自己的焦躁、猜疑、乃至最后的暴怒,再看眼前老僧那洞悉一切的眼神,顿时羞愧得无地自容。原来这看似荒唐的棋局,竟是住持以身为度,为自己设下的一场关乎心性的试炼!而自己,果然一败涂地。

扑通一声,刘墉双膝跪地,对着住持深深拜了下去,声音哽咽:“大师……晚辈愚钝,不识大师深意,狂妄失礼,实在……羞愧难当!今日教诲,字字千金,刘墉必当铭刻肺腑,终身不忘!”

住持伸手将他扶起,脸上露出慈悲的笑容:“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你既有此悟性,便不枉这番棋缘。望你此去,能将这‘勤、谨、和、缓’四字常存心间,不仅是弈棋,更是为官,为人。去吧。”

刘墉再拜而别。下山路上,只觉得山风格外清爽,鸟鸣格外悦耳,胸怀间那股郁积的块垒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澄明与坚定。

后来,刘墉果然高中进士,踏入仕途。宦海沉浮数十载,他历任要职,始终记着普济寺禅房中的那盘棋,那四个字。他勤于政务,事必躬亲;谨慎决断,虑事周详;平和待人,团结僚属;缓急有度,处变不惊。即便在乾隆朝复杂的政局中,面对和珅那样的权臣,他也能以智慧周旋,以正道立足,刚直不阿却又讲究策略,最终成为一代名臣,青史留芳,被后人赞为“宰相刘罗锅”。而每当夜深人静,独处沉思之时,他仿佛总能听见那棋子落盘的清响,看见那位须眉皆白的老僧,用一盘未曾下完的棋,为他点亮了一盏贯穿仕途与人生的明灯。那灯光微弱,却足以照见脚下的路,与心中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