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生少一只手一只耳朵,父母一直告诉我,我能活下来最该感谢的人就是我弟弟。
如果不是为了给二胎积德,天生残疾的我根本没有出生的机会。
“感恩论”让我活得不像个人。
弟弟想要骑马,爸爸一把将五岁的我按到泥地里,让他往我身上骑。
弟弟偷拿小卖部的糖果和零钱被店主逮住。
爸爸捏着我残缺的胳膊大喊。
“是这个死丫头偷的!她少只手心理不正常,看她弟弟有糖眼红!”
十八岁时,我痛经痛到下不了床。
爸妈当着我面讨论如何“配种”。
“长大了,能生孩子了。”
“多要点彩礼,毕竟第一次配种应该能多换点钱给小宝。”
我怀孕后,担心孩子跟我一样天生残疾,特别关注产检。
若有问题,感恩不如不出生。
结果,医生却说我的基因没问题。
我的残疾也并非天生。
1
超声波探头在我小腹上滑动,我紧张得屏住呼吸。
“医生,孩子的四肢、五官都好吗?会不会像我?”
我的声音发颤,等待宣判。
“像你什么?”
医生专注地看着屏幕,随口问道。
“像我一样,少只耳朵,或者一只手。”
我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这句话。
这是我最深沉的噩梦。
我因天生残疾受尽欺凌,我不想孩子重复一样的悲惨人生。
医生手上的动作没停:“目前看结构没什么问题。不过你说的情况,如果是遗传性的,唐筛和大排畸会重点关注。”
检查结束,医生让我在外面等报告。
等待的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报告终于出来了。
我急切地接过,目光迅速扫过那些术语,最终定格在“无风险异常”几个字上。
“大山,你看!”
我急切地拉住丈夫,指着报告,
“这上面说没有问题,可我是天生的啊!是不是检查得不够仔细?”
“还是说,胎儿还小,等后面大排畸才看得出来呢?”
“到时候真有问题,月份都大了,我更舍不得。”
我越说越怕,提议道:“做个基因检测吧,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像我一样。”
李大山立刻否定:“不做,那都是浪费钱,孩子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委屈涌上心头。
“这是浪费钱吗?是为了不让孩子重复我的命!你舍不得这几百块钱?”
“我不是舍不得钱!”
李大山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医生说没事就是没事,你别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
“我怎么是胡思乱想?”
我的情绪激动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是我的亲身经历!缺一只手少一只耳朵的痛苦,你们健全人根本不懂!”
“你是不是根本不在乎孩子是不是健康?你只在乎省下那点钱!”
“安宁!”
李大山猛地打断我,声音里带着无奈,
“我当初为了娶你,五万彩礼我砸锅卖铁都凑了,我会舍不得这几百块的检查费?我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
我的眼泪终于滚落,
“不让我查清楚孩子的健康,这叫为了我好?大山,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李大山看着我空荡荡的袖管,眼神剧烈挣扎。
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最终只是别开脸,狠下心肠:“你别问了!反正这个检查不能做!回家!”
自从和李大山结婚后,他对我很好。
相比在父母家里,婚后的生活好得超出我的想象。
从不跟我吵架,万事有商有量。
他今天的反应十分反常。
我盯着李大山躲闪的眼睛,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大山,你看着我。”
我抬起只有半截的左手,伸到他面前。
“是不是,我的残疾,根本就不是天生的?”
2
李大山浑身猛地一僵,根本不敢看我。
他的反应就是最好的答案。
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世界在我面前崩塌。
我支撑不住,晃了一下。
李大山慌忙扶我,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指甲扣进他的肉里。
“你都知道什么?告诉我!”
我的情绪十分激动,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李大山拉着我走到僻静处,眼睛红了。
“安宁,你现在怀着孕,太激动对身体不好。”
他声音哽咽,很是痛苦,
“我去你家提亲时,你爸告诉我的。”
“你刚生下来的时候,是好好的。”
“他们想要儿子,信了算命的话,说把你弄残了,女胎才不敢再来,下一胎就是儿子。”
“你爸就……就……”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可我听明白了。
“他就砍了我的手,割了我的耳朵。”
我的声音很轻,听起来已经恢复平静,
“然后告诉我,我的残疾是天生的。还要我感恩为了给弟弟积德,没有打掉我。让我给他当牛做马二十年。”
我把他未说出口的话补充完整。
说完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我梦到了过去。
弟弟看到邻居家孩子骑竹马,吵着也要骑。
爸爸四下张望,看到正在搓洗衣服的我,咧嘴一笑:“来来,小宝,有现成的马!”
爸爸不由分说地将我按倒在泥地里,让弟弟直接骑在我的背上。
“好好驮着你弟弟玩,摔着他看我不揍你!”
弟弟在我背上兴奋地颠簸,拍打我残缺的耳朵部位,疼得我直抽气。
我浑身沾满污泥,衣服湿透,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烧。
妈妈只给我灌了一碗姜水了事。
迷迷糊糊间听见她说:“没用的东西,净添乱。”
弟弟八岁那年偷拿小卖部的糖果和零钱被店主逮住。
店主上门理论,爸爸勃然大怒。
一把将我拉到店主面前,捏着我残缺的胳膊大声嚷嚷:“是她这个死丫头偷的!她少只手心理不正常,看弟弟有糖眼红!”
我惊恐地瞪大眼睛,想要辩解。
爸爸在耳边小声说:“敢不认?另一只手也不想要了?”
我吓得魂飞魄散,最终点头认了。
妈妈大义灭亲地当着众人的面打了我一顿,鼻血糊了我一脸。
我直到十八岁才来月经,痛得下不了床。
“妈妈,我今天可以休息一会儿吗?脏衣服我明天再洗,肚子太痛了。”
妈妈却一撇嘴:“来个月经就能装大小姐不干活了?哪有那么娇气?”
“看来是能生了。”
爸爸意味深长道,
“老张不是愿意出钱吗?你去谈谈价,他岁数比我都大,低于十万可不行。”
妈妈立马应下:“多要点彩礼,毕竟第一次配种,应该能多换点钱给小宝。”
梦里我一会儿五岁,一会儿十八岁。
每一个噩梦里,都回荡着爸妈的低语。
“要不是算命的说生二胎不能造杀孽,你这种天生残疾的赔钱货压根儿就不会生下来。”
“能活下来就是你天大的造化!你要感恩!”
“是因为你弟弟要来投胎了,才保住了你这条小命!弟弟是你的救命恩人!”
“为你弟弟付出一切都是应该的!这是你欠他的!”
梦里,我无数次张开口,想大声喊出:“我不要这样的恩情!我宁愿没被生下来!”
可喉咙像被死死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安宁!醒醒!”
我猛地抽了一口气,骤然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李大山焦急的脸。
消毒水的味道,身下病床的触感都在告诉我,晕倒前听到的话不是梦。
却比噩梦更可怕。
过去二十年,我从不敢表达不满,也不敢反抗,就因为要感恩。
可所谓的感恩,竟然是如此血腥的谎言。
爸爸砍了我的一只手、一只耳,我还得说谢谢。
积攒了二十年的委屈、恐惧和绝望,再也无法压抑,化作撕心裂肺的痛哭。
我哭得浑身痉挛,唯一的手死死抓住胸口的衣服,仿佛要把心挖出来。
李大山红着眼圈,手足无措地抱着我。
一遍遍安抚:“哭出来就好了,有我在,以后没人能欺负你。”
回到家后,我吃不下,睡不着,一闭眼就是冰冷的砍刀朝自己劈砍而来。
我无法理解,他们怎么能下得去手?
我是他们的亲骨肉啊!
我需要一个答案,哪怕那个答案会让我伤得更彻底,我也必须要一个明白。
几天后,我回了家。
爸妈见到我后,满脸不喜。
弟弟语气嫌弃:“空着手来的?真没眼色。”
妈妈啧了一声:“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好好在婆家待着,跑回来干嘛?”
爸爸则是根本不理我。
我心脏狂跳,手心里全是冷汗,声音发硬。
“我这次回来,只想问你们一件事。”
3
爸爸不耐烦地吐出一口烟:“有屁快放。”
“我的耳朵和手……”
我的声音开始发抖,
“到底是怎么没的?”
妈妈翻了个白眼:“还能怎么没的?天生就那样!一回来就找不痛快!”
爸爸也瞪眼:“谁挑唆你了?就是天生的!滚一边去,别碍眼!”
弟弟放下手机,嘲讽道:“是不是在婆家混不下去了,想回来讹钱啊?残疾就是残疾,还非要问个缘由,笑死人了,认命不就得了?”
我没理睬弟弟,只是死死盯着爸妈。
“我去了省城大医院,做了基因检测,医生说我没有任何问题,不是天生残疾。”
“我还做了伤残鉴定,法医说了,是利刃砍的旧伤!只要报案,一定能查出来!”
妈妈的脸唰地白了。
爸爸猛地站起来:“你放屁!什么法医鉴定!吓唬谁呢!”
弟弟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大嗓门道:“你他妈疯了吧!敢这么跟爸妈说话?”
我是诈他们的,但他们明显慌了。
我又拿出了医院的检查报告,混了几张伪造的伤残鉴定。
他们甚至没细看就信了。
妈妈最先绷不住,哭着说:“要不是为了生个带把的,谁愿意造这孽啊?”
爸爸脸色变幻不停,最后理直气壮:“是我剁的!怎么了?又没要你的命!”
弟弟惊呆了,显然他并不知道这件事,一时没说话。
听到爸爸亲口承认,我的眼泪瞬间落下。
“爸,我也是你的亲生女儿啊!我刚生下来,那么小,你怎么下得去手?你不怕我疼吗?”
爸爸像是被冒犯,变得更加暴怒。
“赔钱货知道什么叫疼?要不是算命的说弄死了会把胎灵吓跑,你能活到现在?”
“就是!”
妈妈哭着帮腔,
“能活下来就是你的福气!你得感恩!”
弟弟也反应了过来,立即接话:“赶紧跪下来谢谢爸没把你剁了!”
看着我至亲的三人谈及我的性命还不如村里的野狗。
心口那点灼热的痛,也变得麻木了。
我浑浑噩噩走到了河边,以前无数次觉得活不下去时,也想过一头扎进去。
河水没过我的脚踝,寒意让我打了个哆嗦。
“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