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志怪故事六则：画灵、山神、蚕娘、军饼、锁龙涧、墨蛟
一、画灵
宣和二年，临安书生苏墨卿，字子砚，应吏部试，赴汴京途中，宿于陈留县古月寺。寺中荒寂，唯一老僧守院，赠苏生一室，室中悬一仕女图，笔意娟秀，惜乎无款。
苏生夜读，倦而伏案，忽觉袖角被牵。抬首视之，室中空空，唯烛火摇曳。及夜半，梦回之际，似有影立于床前，朦胧若烟雾。苏生大骇，呼寺僧点灯。僧持烛至，影倏然不见，唯见仕女图轴微动。
次日夜，苏生刻意不眠，果见画轴轻启，一女子自画中缓步而出，身着淡紫罗裙，髻插碧玉簪，身形纤小，眉眼含愁。苏生强定心神，朗声道：“卿乃何方灵魄？何故扰我？”
女子敛衽而拜，声若细蚊：“妾乃王氏阿柔，元祐年间人也。昔年随父宦游陈留，染疾卒于寺中，魂魄为画匠所摄，困于图中二十余载。今夜见公子雅韵，愿求一助。”
苏生问：“如何相助？”
阿柔曰：“寺后银杏树下，有妾之棺椁，朽坏已久。若公子能迁葬于南山向阳处，妾魂可安，必当厚报。”
苏生慨然应允。女子再拜，复入画中，轴上仕女，似添笑意。
是夜，苏生梦阿柔至，赠一方端砚，曰：“此砚名‘浣月’，助公子笔走龙蛇。”及醒，枕边果有砚台一方，温润如玉。
次日，苏生告于老僧。老僧叹曰：“此画乃先师所绘，相传有灵，今果然矣。”遂引苏生至寺后，果见银杏树下有一朽棺。苏生雇人迁葬南山，覆土植松。
及归，再观仕女图，画中女子已杳，唯余空亭远山。后苏生应试，下笔成章，一举登第。官至著作郎，著《古月寺记》，载此事始末。
二、山神
建炎三年，洛川书生柳子厚，避乱入终南山。行至山深处，忽闻銮铃之声，旌旗蔽日，一队车马自林间而出。从者皆披甲执戈，衣冠古雅，不似宋时形制。
子厚大惊，匿于古柏之后。未几，一乘车舆停于树下，车中端坐一人，面如冠玉，衣锦绣，腰悬玉玦，气度雍容。其人扬声曰：“树后书生，何藏头露尾？可出相见。”
子厚无奈，趋前拜曰：“小生柳子厚，避乱至此，不知大人驾临，望乞恕罪。”
其人笑曰：“吾乃终南山神也。此地乃吾辖境，汝一介书生，何惧之有？”
子厚再拜，问曰：“敢问山神，自开辟以来，居此几何年矣？世间所传神仙谱系，多有姓氏，大人何姓？”
山神抚掌曰：“书生之问，颇有见地。世人多愚，以为神祇皆有姓氏，如东岳姓黄，西岳姓郝，此皆野史妄言也。吾本天地间元气所聚，无形无质，后凝而为神，与终南山同生同灭。所谓姓氏，乃世人强加之名耳。”
子厚又问：“朱子谓‘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此言然否？”
山神曰：“朱子之学，以理释天，固非无见。然天地之大，岂止一理？木石之精，可化为夔魍；雨露之华，可凝为霜雪。山川之灵，聚则成形，散则为气，此乃自然之理，非人力所能测。世人造作小说，妄言神祇有夫妇子女，何其谬也！”
子厚闻之，豁然开朗，再拜曰：“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愿为山神立传，以正世人之惑。”
山神曰：“不必。汝但记之：山川有灵，非为祸福，乃为守护。世人若能敬天畏地，不滥伐山林，不涸泽而渔，则天地自安。”言毕，车马仪仗，倏然不见。
子厚出山后，每与人言及此事，人皆以为痴人说梦。唯子厚自知，此乃平生一大奇遇也。
三、蚕娘
绍兴十年，越州山阴县有少年谢三郎，父母早亡，孤身一人，以养蚕为业。三郎为人忠厚，勤谨本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清贫，亦自得其乐。
一日，三郎赴山中采桑叶，见涧边有一白玉螺，大如拳，壳上纹如锦绣，光彩夺目。三郎异之，拾而归家，养于水缸之中，每日以清泉饲之。
自后，三郎每出，归则见家中炊烟袅袅，饭熟羹香，衣履亦被浆洗整齐。三郎以为邻里相助，登门致谢。邻里皆笑曰：“三郎何客气之有？吾等并未为汝操劳，想来是汝暗中娶了媳妇，藏于家中，不肯示人耳。”
三郎闻言，心下疑惑。次日，三郎佯作出山，却于半路折返，伏于篱笆之外，窥伺家中动静。
未几，见水缸中白光一闪，一女子自螺中而出，年方十六七，身着素衣，容貌清丽。女子移步灶前，拾柴生火，淘米煮饭，动作娴熟。三郎大骇，推门而入。
女子见三郎，惊惶失措，欲返螺中，却被三郎拦住。三郎揖曰：“娘子何人？何故为三郎操持家务？”
女子含羞曰：“妾乃白水蚕娘，居于银河之畔。天帝怜汝孤苦，命妾下凡相助。本欲待汝三年，成家立业，再归天界。不料今日被汝撞破，缘分已尽，不得不去矣。”
三郎泣曰：“娘子既来，何忍遽去？三郎愿与娘子结为夫妇，相守一生。”
蚕娘曰：“仙凡殊途，岂能强求？汝若念妾，可善待此螺。此螺乃妾之本体，汝以桑叶之露饲之，每年清明，妾当入梦与汝相见。”言毕，取一螺壳，置于案上，又曰：“此壳可贮蚕种，种之，蚕必大熟，汝可衣食无忧。”
三郎再欲挽留，忽闻窗外风雨大作，女子化作一道白光，射入螺中，杳然不见。
三郎悲痛不已，遂将螺壳珍藏。次年清明，果梦蚕娘至，与三郎言笑如旧。醒后，三郎于螺壳中得蚕种数粒，种之，蚕生百千，茧大如拳，缫丝盈筐。三郎以此致富，娶邻村女子为妻，生儿育女。
后三郎为蚕娘立祠，名曰“蚕娘庙”。每逢清明，乡人皆往祭祀，香火不绝。
四、军饼
乾道年间，建康府集市之上，有一种小饼，名曰“继光饼”。饼圆如钱，中有圆孔，可穿绳悬挂，味甘而脆，远近闻名。
相传，此饼乃岳飞麾下将军王贵所创。建炎年间，金兵南侵，岳家军驻守建康。时军中粮草匮乏，士兵多以粗粮为食，常饥肠辘辘。王贵见此，心中忧虑，遂命炊事兵以麦粉为原料，加水和面，擀成薄饼，中穿一孔，置于火上烘烤。烤成之饼，香脆可口，不易腐坏，可随身携带，士兵行军作战，取食方便。
后岳飞被害，王贵解甲归田，将此饼之制法传于民间。百姓感念岳家军之恩，遂名此饼为“继光饼”——取“继往开来，光耀家国”之意。
吾幼时，尝食此饼。祖母告余曰：“昔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此饼曾救无数人性命。一文钱可买十饼，食之，可充一日之饥。”
及长，吾读《桯史》，见载岳家军之事，始知此饼来历之不凡。后翻阅《武林旧事》，亦有提及此饼，云“建康之继光饼，风靡一时，远至临安，亦有售者”。
一事一物，皆有渊源。若不读书，何以知之？古人云“开卷有益”，诚不我欺也。
五、锁龙涧
淳熙八年，蜀地青城山下有一涧，名曰“锁龙涧”。相传，大禹治水时，曾于此涧锁一恶龙，故名。
一日，有樵夫李老丈入山砍柴，行至涧边，见一巨石，上有八卦图纹，隐隐有光。老丈异之，以斧击石，石纹开裂，内藏一玉简，长一尺二寸，上刻蝌蚪文，莫能辨识。
老丈持玉简归，献于县令赵公明。赵公明素好古物，见玉简，大喜，邀县中学者共同考证。众学者皆束手无策。
是夜，赵公明梦一神人，人身蛇尾，须发皆白，立于堂前。神人曰：“吾乃伏羲氏也。昔年大禹治水，至此涧，遇恶龙作祟，洪水泛滥。吾赐大禹八卦图，以定方位；又赐玉简，以量天地。大禹持此二物，锁恶龙于涧中，凿山导水，民始得安。今玉简重现人间，乃天意也。汝当将玉简藏于县学，以昭后人。”
赵公明惊醒，急往县学，果见八卦图与玉简相合。次日，赵公明率百姓至锁龙涧，见涧中巨石上，果有锁链痕迹，深入石中。百姓皆叹曰：“大禹之功，千秋不朽；伏羲之恩，万代不忘。”
后赵公明于涧边立碑，曰“大禹锁龙处”，又建伏羲祠，香火绵延至今。
六、墨蛟
嘉泰二年，临川郡有书生曲文山，家藏万卷书，筑楼名曰“墨香楼”，终日于楼上读书著文。
一日，阴雨连绵，文山于楼上校勘《楚辞》。忽闻案上有异响，视之，见一黑虫，长寸许，通体漆黑，腹下有光，如萤火之明，蠕蠕而动。虫行之处，留一道墨痕，触之，腥臭刺鼻。
文山以为书蠹，欲以纸拂去。虫忽盘于《楚辞》之上，书页竟缓缓焦黑。文山大骇，曰：“此何物也？竟敢毁吾藏书！”
虫忽作人言，声细如丝：“吾乃墨蛟也，居于汝之书箱中，吸墨汁之气，已百年矣。今日偶出，非有意毁书，望公子恕罪。”
文山奇之，曰：“汝乃墨蛟，何以能言？”
墨蛟曰：“吾本墨池之精，吸天地之灵气，沐文人之墨韵，日积月累，遂能化形。公子若能以清泉饲我，以墨汁养我，吾必能助公子文思泉涌，下笔有神。”
文山信之，遂取一砚台，盛以清泉，置墨蛟于其中。墨蛟潜入水中，饮清泉，吐墨汁，砚中墨色，竟愈发浓郁。
后文山每作文，墨蛟必于砚中沉浮，文山文思如潮，下笔千言，一挥而就。未几，文山应举，高中状元，官至翰林学士。
一日，文山于楼上宴客，墨蛟忽自砚中跃起，昂首伸尾，长鸣一声，化作一道墨色长虹，直冲霄汉。众人惊视之，见墨蛟身形渐长，头大如瓮，身粗数十围，鳞甲如墨，双目如炬。须臾，雷鸣电闪，墨蛟腾云驾雾，飞入天际，不知所踪。
文山归楼，检视书箱，见箱底有一道墨痕，蜿蜒曲折，自箱中至案前，正是墨蛟所行之路也。文山叹曰：“物各有灵，不可强求。墨蛟之恩，吾当铭记于心。”
后文山著《墨蛟记》，载其事，传于后世。 #民间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