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赵老根,1978年那会儿,在咱们市里的重型机械厂烧锅炉。厂子大,几千号工人,配套的澡堂子也是厂里数一数二的大,分男池女池,中间就隔一道墙,墙根底下通着一根老粗的下水道管子,常年哗啦啦地淌着洗澡水。
我管着澡堂的锅炉,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添煤烧火,把水烧得滚烫滚烫的,供工人们下班了来泡澡。那时候的澡堂子,跟现在可不一样,没有单间,就是大通铺似的淋浴区,再加上三个大池子,一个烫池、一个温池、一个凉池。烫池的水最热,能把人皮烫红,一般人不敢下,只有那些老工人,才敢蹲在池子里,烫得龇牙咧嘴还喊舒坦。
那时候煤金贵,厂里有规定,晚上十点澡堂就关门,十点半必须停火封炉,免得浪费煤。我这人抠门,又爱占点小便宜,每天等工人都走光了,澡堂锁了门,我就偷偷把锅炉的火门拉开一点,留着点余火,等深夜的时候,再把水烧温乎了,自己一个人来泡个“包场澡”。

整个澡堂子就我一个人,想泡哪个池子泡哪个池子,想唱小曲就唱小曲,那叫一个舒坦。澡堂的看门老王头,跟我是老伙计,我俩搭伙好几年了,他知道我这点癖好,每次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跟我打趣:“老根啊,你可小心点,别把澡堂的水都泡凉了,明天工人们该找你算账了。”
我就笑:“老王头,你少废话,明早你早点来,我给你留一瓢烫水,保准你泡得浑身舒坦。”
老王头摆摆手:“我可不敢跟你比,一把老骨头了,禁不起烫。”
这话我听了无数遍,每天晚上照旧。等十点半澡堂彻底没人了,我就把锅炉的火门调大一点,添上一铲子好煤,然后回值班室眯一觉。等到后半夜一两点,估摸着水烧好了,我就拎着我的毛巾肥皂,趿拉着一双塑料拖鞋,溜溜达达地往澡堂走。
澡堂子的灯,晚上是要关的,我就摸黑进去,把门口的那盏应急灯打开。应急灯是个十五瓦的小灯泡,昏昏黄黄的,只能照亮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剩下的地方,就只能靠着窗外的月光,模模糊糊地看见点影子。
我脱了衣服,先在淋浴区冲个凉水,然后一步一步地挪进烫池。烫池的水热得烫脚,我得先把脚伸进去,适应一会儿,再慢慢往下蹲,直到热水没过胸口。那股热气一涌上来,浑身的骨头缝都舒坦,白天烧锅炉的累劲儿,一下子就没了。我眯着眼,哼着咱们厂的厂歌,有时候还会摸出藏在毛巾里的一小口白酒,抿上一口,那滋味,神仙都比不上。
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小半年,一点事儿都没有,直到那天晚上。
那天是个阴天,月亮被云遮得严严实实的,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白天厂里赶工,加班到九点多,工人们来得晚,走得也晚,等最后一个工人洗完澡走了,都快十点半了。我跟老王头锁了门,老王头临走的时候,特意跟我说:“老根,今晚天阴得厉害,怕是要下雨,你别泡太晚了,早点回屋睡觉。”
我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走吧,别在这儿啰嗦了。”
老王头走了之后,我照旧去锅炉那边添煤。走到锅炉房门口,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平时锅炉房的温度老高了,就算是封了炉,也暖烘烘的,可今天,锅炉房里凉飕飕的,像是有人把窗户打开了一样。我心里犯嘀咕,走过去一看,窗户关得好好的,插销都插着。
我没多想,拉开锅炉的火门,添了一铲子煤。这时候,我听见隔壁澡堂的方向,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我皱了皱眉,寻思着是不是哪个水龙头没关紧,浪费水。等我把煤添好,又等了一个多小时,估摸着水烧好了,就拎着毛巾往澡堂走。
刚走到澡堂门口,我就听见里面传来“咕咚”一声,像是有个大西瓜掉进了水里,溅起好大的水花。
我心里咯噔一下,澡堂子的门是锁着的,老王头走了,钥匙在我手里,谁能进去?难不成是老王头回来了?
我推开门,应急灯的光昏昏黄黄的,照在地上,湿漉漉的一片。我喊了一声:“老王头?是你吗?你咋又回来了?”
没人应声。
我皱着眉,走进澡堂,目光往那三个大池子扫去。温池和凉池的水都静悄悄的,只有烫池的水面,还在一圈一圈地泛着涟漪。
我心里犯嘀咕,走过去,眯着眼睛往烫池里看。
月光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刚好照在烫池的中央。我看见,烫池的水里,站着一个人。
是个女人,背对着我,头发长长的,披散在背后,像是水草一样,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她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还沾着不少绿藻,像是从河里捞出来的一样。
我当时就火了,寻思着这肯定是厂里那个疯疯癫癫的哑巴女工。这女工姓刘,大家都叫她刘哑巴,以前是厂里的纺织工,后来因为操作失误,弄坏了机器,被厂长骂了一顿,就疯了,整天在厂里乱晃,有时候还会偷偷跑进男澡堂,被工人们赶出去好几次。
我气得骂道:“刘哑巴!你个疯婆娘!跑这儿来干啥?赶紧给我滚出去!”
那女人没动,还是背对着我,站在池子中央,一动不动。
我更生气了,弯腰捡起地上的一个拖鞋,朝着她扔了过去:“听见没有?赶紧滚!不然我喊人了!”
拖鞋“啪”的一声,砸在她的背上,她还是没动。
就在这时候,她缓缓地转了过来。
我眯着眼睛,借着那点月光,看清了她的脸。
这一看,差点把我的魂儿吓飞了!
她的脸,白得像纸,皮肤都泡得溃烂了,一块一块地往下掉,露出底下青黑色的肉。眼睛是空洞洞的,没有眼珠,只有两个黑窟窿,正对着我。她的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话,声音幽幽的,像是从水里钻出来的一样:
“锅炉房的水位……该降了……”
我吓得腿肚子都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烫池里的水,本来是滚烫的,可现在,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涌上来,直冲天灵盖。

“你……你是人是鬼?”我哆哆嗦嗦地问,声音都劈叉了。
那女人没回答我,只是缓缓地抬起手,指向澡堂的天花板。
我顺着她的手往上看,只见澡堂的水管子,正在一点点地鼓起来,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使劲往外顶。
突然,“轰隆”一声!
澡堂的灯全灭了!应急灯也跟着熄了,整个澡堂子陷入一片漆黑。
紧接着,我听见“呲啦”一声巨响,像是水管子爆裂了!一股滚烫的开水,从天花板的管道里喷涌而出,像是瀑布一样,砸进烫池里。
烫池里的水,本来就热,这一下,温度瞬间飙升,整个池子像是一口烧开的大锅,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热气腾腾的,呛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吓得连滚带爬地往门口跑,一边跑一边喊:“救命啊!救命啊!”
就在我跑到门口的时候,我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我回头一看,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微光,看见那个女人,正慢慢地沉入烫池的水底,她的身体,一点点地化作一团黑烟,钻进了池底的下水道管子里。
我吓得魂飞魄散,使出浑身的力气,拉开澡堂的门,冲了出去,连毛巾肥皂都顾不上要了。我一口气跑回值班室,锁上门,用桌子顶住,浑身都是冷汗,棉裤都湿透了。
我坐在值班室里,瑟瑟发抖,直到天亮,都不敢合眼。
第二天一早,老王头来了,看见我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吓了一跳:“老根,你咋了?是不是生病了?”
我哆哆嗦嗦地指着澡堂的方向:“澡堂……澡堂里有鬼!还有滚烫的开水!”
老王头以为我是魔怔了,赶紧喊了几个厂里的保安,跟着我一起去澡堂。
等我们打开澡堂的门,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澡堂的天花板,好几根水管子都爆裂了,地上全是水,烫池里的水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热气腾腾的。池底的下水道口,还在往外冒着黑烟。
保安队长赶紧让人把锅炉的火灭了,又让人把澡堂的水排干净。
就在这时候,有人喊了一声:“锅炉房那边冒烟了!”
我们赶紧跑到锅炉房,推开锅炉的门,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扑面而来。
锅炉的烟道里,卡着一个人。
是个流浪汉,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去的,被锅炉里的热气烤得干瘪瘪的,早就没气了。
后来,厂里的领导来了,警察也来了,查了半天,得出结论:这个流浪汉,估计是晚上偷偷溜进厂子,想找个暖和的地方睡觉,结果不小心钻进了锅炉的烟道里。烟道太窄,他卡住了,动弹不得。昨晚我添煤的时候,火门开大了,锅炉里的温度骤升,把他活活烤死了。
至于澡堂里的水管爆裂,是因为锅炉的水位太高,压力太大,把水管给撑爆了。
可只有我知道,那晚上,我真的看见了那个女人。
看见了她那张溃烂的脸,听见了她说的那句话:“锅炉房的水位……该降了……”
后来,我再也不敢在深夜去澡堂泡包场澡了。就算是大夏天,浑身臭汗,我也宁愿在值班室里,用凉水冲一冲。

厂里的人都说,那个刘哑巴,以前就是因为操作失误,导致锅炉水位过高,爆炸了,把自己炸伤了,才疯的。后来,她掉进了厂里的河里,淹死了,尸体捞上来的时候,浑身都泡烂了,跟我看见的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再后来,厂子倒闭了,澡堂子也拆了,盖成了商品房。可我每次路过那个地方,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煤烟味,还有一股滚烫的水味。
我总觉得,那个女人,还在那里。
还在提醒着我:“锅炉房的水位……该降了……” #民间传说民间诡事灵异故事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