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六岁那年，我替妈妈挡下了最重的一击。
我顿时头破血流，昏迷了整整三个月。
醒来后变成了一个痴痴呆呆的小傻子。
“他怎么这么狠心，你可是他亲生孩子啊！你还这么小，他怎么下得去手啊！！！”
妈妈顾不得满身青紫的伤痕，抱着我痛哭。
她终于心死如灰，拼尽全力跟爸爸离了婚。
她带着我回了娘家，却遭尽了白眼。
妈妈紧抿着唇，以死相逼才留下了我。
“囡囡乖，只要妈妈还在，谁都分不开咱娘俩！”
她将我拴在腰间，没日没夜地打零工，从没有一丝怨言。
直到妹妹出生后，她看我的眼神满是疲惫。
尤其看见我眼睁睁看着妹妹从小床上摔下来，依旧痴笑着。
妈妈满眼厌恶又不耐地瞪着我，情绪突然崩溃。
“你这个傻子！光知道笑什么都不懂，要是你妹妹摔坏了脑子怎么办？！你是嫌家里有你一个傻子还不够吗！”
“当初你怎么……没被打死！我真是后悔……”
她咬着牙双眼猩红，粗鲁地拉着我奔向了阳台。
“你放过我！放过我们行不行！你怎么不去死！我到底造了什么孽！”
我歪着头懵懂地看着妈妈，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但我望向她歇斯底里，指着阳台外。
我毫无犹豫地跳了下去。
“妈妈别生气，囡囡乖，囡囡听话……”
……
我像一只泄了气的气球迅速地坠入土地。
耳边呼呼的风声模糊了妈妈的声音。
妈妈愣了愣，错愕地趴在阳台边探出头，张着嘴在尖叫。
我朝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妈妈，这次我乖吗？
你的话我听了，可你……
为什么还是不开心呢？
砰！
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疼，我忍不住蜷缩起来。
脑袋要裂开了，又沉又重又疼。
妈妈，我好像要变成摔裂开的西瓜了。
妈妈惊慌地抱着妹妹跑下楼，颤抖着手捂住我流汁的脑袋。
“魏榆！你能不能让我少操点心！跳楼说跳就跳！你不仅傻难道还疯了吗？！你不要命啦！”
我不明所以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望着妈妈。
我又做错了吗？
妈妈你别凶我。
我改，我一定改……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我看到的却是。
“好心人帮忙打个120，求求了，求求了！救救我女儿……”
她甚至跪在地上给周围旁观的人们一个劲地磕头。
我陷入了黑暗后，做了一场甜甜的梦。
梦到五岁生日那天，妈妈给我买了我最爱吃的西瓜。
我抱着和我差不多大的半个西瓜呲着牙笑。
我挖出最甜的一勺递给妈妈。
妈妈一脸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
“囡囡乖，知道疼妈妈了。”
我心满意足地笑着，卧在妈妈臂弯下吃着西瓜。
可下一秒，重重的一拳打裂了我手中的西瓜。
也打破了这场美好甜蜜的梦。
爸爸铁青着脸夺走了西瓜，狠狠地摔在地上。
“让你们吃！吃的这么香也不想着老子！”
西瓜的汁水溅了我一身，满脸也是。
爸爸摇摇晃晃眯着眼倒在了沙发上，呼呼睡去。
爸爸，又喝醉了。
我被吓得哇哇大哭。
再睁开眼，我躺在了医院里。
浑身无力疼痛，我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疼出声。
不能让妈妈担心。
楼层不算太高，我捡回了一条命。
只是脑袋缝了十几针，右腿粉碎性骨折。
我环顾四周，只有穿着一致的白衣姐姐进进出出。
可我找不到妈妈的身影。
我有点小失落地将头埋进了被子里。
“囡囡，医生说你已经醒了，你看妈妈给你带了什么？”
听到妈妈熟悉的声音，我才微微探出头来。
可看到大西瓜的那一刻，我突然应激尖叫。
“快藏起来！快藏起来！不要被他发现！”
梦里的记忆与现实重叠交错。
我抱着重重的西瓜满病房地跌跌撞撞乱跑。
却不小心绊倒摔裂了西瓜。
我紧紧抱住了头缩成一团。
“我的脑袋，脑袋要被摔爆了！呜呜呜脑袋要流西瓜汁了……”
2
妈妈咬着唇愣在原地很久，终于不耐地将我从地上拽起来。
“脑子这下坏的更彻底了，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赶紧乖乖躺着！”
我挣扎着不愿意，拖着骨折的腿往床底钻。
“嘘！妈妈快跟上！别被他发现了，我保护你！”
可妈妈一动不动，眼色复杂地盯着我看。
何建成站在门口一脸为难，怀里的妹妹在哇哇大哭地找妈妈。
“秀兰，娇娇一直哭，我实在没有办法……”
妈妈犹豫了一秒，直接叫来了护士。
她帮忙强按着我，要给我打镇定剂。
却不小心压疼了我骨折的那条腿。
我倒吸一口凉气，疼得眼泪直冒。
“妈妈，囡囡疼。”
可妈妈却专注按住我，无动于衷。
一管镇定剂注入体内，我的眼神恢复了空洞。
妈妈才松了口气，抹了把脸走了过去接过妹妹。
“娇娇不哭，妈妈在，妈妈在哦……”
我深深地望着妈妈。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离我越来越远。
十年前，妈妈也是这般哄我的。
当同龄的孩子围着我朝我扔石头，嘲笑我。
“小傻子！小傻子！都不知道躲，果然是傻子！”
我被砸的鼻青脸肿，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妈妈说了，让我在原地乖乖等她回来。
“你们在干什么！”
妈妈奔过来将我护在怀里，怒瞪着他们。
那群孩子被吓得弯下了嘴角。
被不远处闲聊的家长拉走了，家长嘴里还嘀咕着。
“让你们离那个傻子远点，就是不听！那娘俩一疯一傻的，别招惹！”
“妈妈，囡囡痛。”
我一闻到妈妈身上独特的气味，这才感受到疼痛。
顿时撇嘴大哭。
妈妈轻轻拍着我的背，温柔地哄我。
“囡囡不哭，囡囡乖，妈妈在。”
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委屈地鼻头酸涩，朝妈妈伸出了手。
“你能不能安分点！你都已经十六了魏榆！懂事点行吗？我还得照顾妹妹呢！”
妈妈语气不耐，只瞟了我一眼，就转头离开。
我出院的那一天正好赶上了妹妹的周岁生日。
妈妈忙着准备妹妹的生日宴。
是姥姥来接我回家的。
“你这个小拖油瓶，都是因为你，你妈妈才没再婚，难道你想让你妹妹也是个没爹的孩子吗？”
“你能不能懂点事，体谅体谅你妈妈，她已经够苦了，好不容易找到合适的老伴，你还要毁了她下半辈子吗！”
我嗦着手指头茫然地看着姥姥。
姥姥好像也有点生气，气得嘴唇发抖。
我摇着头问姥姥。
“怎样才能，妈妈不生气？”
姥姥微微一愣，冷笑不已。
“你走了，妈妈就幸福了。”
“算了，跟你这个傻子说这些干什么，又听不懂。”
我却暗暗在心里念了十遍。
我走了。
妈妈就幸福了。
生日宴上，妈妈推着大蛋糕走了出来。
妹妹的爸爸何建成笑得一脸慈祥，递给我一杯水。
“榆榆回来啦，我们一起给妹妹过生日好不好？”
我接过水，却猛然将水扔了出去。
水好烫。
我皱着眉头看向冒出红泡的手心。
可妈妈愤怒地对我大喊。
“魏榆！你成心的是不是！毁了一切你才高兴满意吗？”
宾客也唏嘘不已，议论纷纷。
“欸秀兰她是真不容易啊，好好的生日搞成这样！”
“是啊，她任劳任怨这么多年，要是我我早就疯了！”
我才发现，水杯被我扔向了蛋糕。
蛋糕已经被砸得陷下去一个深坑。
我眨了眨眼。
我真笨。
我好像又惹妈妈生气了。
“妈妈……我不是……”
她打断了我的话，眼底满是无奈和痛苦。
“为什么，连一个生日都不让好好过！非要我天天围着你照顾你你才满意吗！凭什么！我受够了！”
她细细地捡起蛋糕里的玻璃渣，却被划伤了手。
她攥着一手心的玻璃渣瘫坐在地上。
疼而不自知。
我含着泪跪在妈妈身边掰她的手。
“妈妈痛，流西瓜汁很痛的……”
3
她却一把将我推开。
“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我踉跄跌倒在大蛋糕旁，浑身沾满了蛋糕奶油。
我听懂了。
妈妈不想看见我。
妈妈也要我走。
我抿着唇低下了头。
何建成贴心地带妈妈去包扎伤口。
我紧跟着跑了过去。
但卧室的门重重地关上，将我挡在了门外。
卧室里传来何建成的声音。
“秀兰，不是我说你，你都牺牲了这么多年，也早就不欠她什么了，我是真心疼你。”
“那个臭男人的种也不是什么好种！娇娇还小，若被她伤害到可怎么办？你得为我们女儿考虑啊！”
“你就是太善良仁慈了，若不是因为她，咱俩早就结婚了，或许早就儿孙满堂了。”
“也不至于无名无分这么多年，才有娇娇这一个孩子，娇娇不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有一个傻子姐姐，你让娇娇以后如何自处？”
“秀兰，你何必揪着她不放？还要被她耽误后半辈子吗！你放过自己吧，把她送走吧。”
妈妈沉默不语，只一个劲的流泪。
“可是她能去哪，你也看到别人对她恶意很大，她走了就是死路一条……”
“秀兰，她不走，你也顾不了她一辈子！而且你也死路一条！你总要为自己考虑，为我和娇娇考虑考虑吧！”
我听的一清二楚。
虽然不太懂他们说的什么。
可我知道。
我走了，对谁都好。
别让妈妈难过，别让妈妈为难。
只要走了，妈妈就会开心。
其实很多人都一直想让我走。
只是妈妈不愿意。
十年前，妈妈离婚后带我回了娘家。
姥姥恨铁不成钢地拍着大腿，气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说什么？你竟然离婚了！夫妻俩吵吵闹闹很正常，忍忍就好了！你都多大了，还搞这些！”
妈妈抽噎着搂紧了我。
“他不是个东西，总是对我又打又骂的，囡囡都被打成这样了！我忍，我再忍下去就要进土了！”
姥姥叹了口气，颤抖地指着痴笑的我。
“你看看你，离就离了，还拖着这个拖油瓶，谁还要你啊！你是不是傻！……趁着她还小，赶紧扔了吧！别耽误你一辈子！”
可妈妈死活不愿意，甚至以死相逼。
“囡囡是无辜的，若不是她为我挡了一下，我可能已经死了！若你们非要逼她走，那我死给你们看！”
姥姥这才作罢。
可现在，不一样了。
我知道妈妈很累。
我不想让她这么累了。
没有我，她可以正常的生活下去。
甚至，过得更幸福。
我翻箱倒柜找我的小熊果果。
将家里搞得一团糟。
在我终于抱起压扁的小熊果果时，姥姥却一把将它夺走。
“它都要发霉了，怎么又被你翻出来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还玩什么玩具熊！”
我死死攥着小熊的手，瞪大了眼睛。
“不……不要！”
估计是小熊年数太久。
姥姥抢夺时一用力，小熊的缝合线崩开。
露出了灰扑扑的棉花。
我的泪水夺目而出。
那是妈妈送给我的！
妈妈不留给我也就算了。
为什么连小熊也不留给我？！
我红着眼一口紧紧咬住姥姥的手。
姥姥吃痛地顿时松开了手。
我一点也不知道轻重。
那一口带着我满满的怨气和愤怒。
她的手留下了深深的牙印，冒出血来。
我狠狠地推开了姥姥，将小熊果果抱进怀里。
“果果不痛，果果不痛……”
妈妈却正巧看见这一幕。
她赶紧扶稳了姥姥。
“魏榆！你干什么呢！不知道姥姥年纪大了这样很危险！你是狗吗还学会咬人了？你真的疯的越来越厉害了！”
妈妈像被一团火围着，灼烧着我。
我很不舒服，第一次开口反驳她。
“是她先把小熊果果扯坏了！果果很疼的！”
妈妈胸前起伏更大了，脸色被气得通红。
我大概真的是疯的更厉害了。
我总是惹妈妈生气。
她一次比一次气得更厉害。
电视上都说，生气对身体不好。
我真没用。
只会惹妈妈不开心。
我不想再当妈妈的累赘了。
妈妈猛然抬起手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我毫无防备，直接被扇倒在地。
这是妈妈第一次打我。
内心的恐惧奔涌而出，我不由地浑身发颤。
“傻子！一个破玩具怎么会痛？就因为一个破熊！你竟然敢伤害姥姥了？真是不像话！”
“你真是越来越像你那死爹了！果然是他的种，有他的坏基因，天生就会伤害别人！我就应该听他们的话，早早把你扔掉！你就是个祸害！”
4
我紧紧低着头不敢看妈妈，颤的更厉害了。
妈妈变了，妈妈不是温柔的妈妈了。
她变成了坏爸爸。
我嗖的一下钻进了桌底。
怀里还抱着小熊果果不放，死死捂住果果的嘴。
“果果别出声，别害怕，妈妈会保护你的！”
我学着妈妈当年护我一般护着小熊。
爸爸酗酒发酒疯最狠的那一次。
一进门便将妈妈按在地上摩擦。
“怎么，对老子有意见了是不是？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就是嫌老子没钱！”
妈妈被一拳又一拳打得鼻青脸肿。
而我听到动静从门缝看到这一幕时，彻底冷静不住了。
“你不要打妈妈！不要再打了！”
爸爸扭头半眯着眼看了我一眼。
“死丫头片子给老子闭嘴！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再说老子连你一块打！”
我虽然害怕的浑身发抖。
可我更害怕失去妈妈。
当我以为我要挨一顿毒打时。
爸爸一口酒气从喉咙里涌出。
他呕得天晕地转。
我才逃过一劫。
妈妈趁机将我拉进了桌子底下。
“囡囡别出声，他就是个无情的酒鬼，没轻没重的，你别和他硬刚。”
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囡囡别害怕，没事的，有妈妈在，妈妈拼死也会保护你……”
可现在，妈妈打我了。
甚至妈妈夺过我的果果熊。
将它撕得粉碎。
“我让你玩！让你伤害人！”
灰扑扑的棉花飘了满屋，落了一地。
我的心好像突然被什么堵住了。
难受地干呕，想把那东西呕出来。
我一声不吭地缩在桌底。
妈妈气好像发泄出来了。
她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见我缩在那里不出来便也没理我，自己忙自己的事去了。
可我还是有点生她的气。
妈妈竟然说果果是破熊！
她根本就忘记了！
果果才不是破熊！
果果是妈妈送我的生日礼物。
因为妈妈日夜忙着工作，她怕我一个人寂寞孤独。
便精挑细选了小熊送给了我。
她说。
“囡囡，妈妈没有时间一直陪着你，以后就让这只小熊替妈妈陪你好不好？有它在，就当妈妈在。”
从此以后，我一直随身抱着小熊果果。
直到后来，小熊残破得不行了。
而且我也长大了。
妈妈劝了我三天三夜。
我才同意将小熊放下。
妈妈便将小熊扔进了储物间。
直到今天，我才重新找到了小熊。
因为我要走了。
我想让小熊陪着我走。
就像妈妈在我身边一样。
可是……
连小熊都不能陪着我了。
我从桌底探出头来，趁着无人在意。
我跑出去了。
我疯狂地奔跑，想着跑得越远越好。
一定不让妈妈找到，要把自己藏起来。
因为妈妈看到我。
总会生气，会哭。
可我不想让妈妈生气，不想让她难过。
只要我走了，妈妈就能开心了。
寒冬腊月，冷风刺骨。
我躲在垃圾堆的小角落冻得瑟瑟发抖。
小熊睡衣挡不住肆意的风，显得愈发的单薄。
当晚下了好大好大的雪。
我被冻哭了。
“妈妈……不，不能喊妈妈，妈妈别来，我不能再连累她了……”
我蜷缩成一团，沉沉的睡过去了。
我又梦到我替妈妈放下最重的一击的时候。
妈妈将我拉进桌底，交代完我后。
便听见爸爸大吼。
“躲哪去了？你这个贱人躲哪去了？！赶紧滚出来！以为老子找不到你了吗？”
妈妈抚摸了我一下头，扯了扯嘴角苦涩一笑。
“别出来，囡囡乖。”
我眼睁睁看着爸爸怒瞪着眼对妈妈破口大骂，拳打脚踢。
我捂着嘴哭得泣不成声。
妈妈艰难地朝我转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
可爸爸怒气更胜，抓起椅子就要往妈妈头上砸。
“不要打我妈妈！你这个坏人！”
我撕心裂肺地大叫，冲过去紧紧抱住了妈妈，死死护住了她。
我无法眼睁睁的看着……
我做不到！
妈妈，对不起，我不乖。
我没听你的话。
可我，想保护你。
对不起，以后。
你的话，我都听。
第二天早上，有个老爷爷在收拾垃圾时发现了我。
我蜷缩在雪地里，被一层厚厚的雪盖住，只露出一只脚。
他轻轻拍开我脸上的雪。
我惨白如纸的脸露了出来。
我紧闭双眼，唇色被冻得发紫。
警察赶来时，路人已经围成了一圈，在好奇地看我。
他们还对我议论纷纷。
有熟人认出了我，唏嘘地出声。
“这不是秀兰家的那个小傻子嘛！怎么死在这儿了？死的可真凄惨啊……”
“小傻子出事了出事了，赶紧去喊秀兰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