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19年,当漠北捷报传到长安时,汉武帝刘彻已经等了整整二十年,从白登之围算起,汉朝等了一百一十九年。 卫青率军出塞一千多里,在大漠深处与匈奴单于主力正面遭遇。 黄昏时分,大风骤起,沙石遮天蔽日,两军在混战中杀得难分难解。 卫青下令用武刚车围成环形营垒,稳住阵脚之后,派五千骑兵正面冲击,左右两翼同时包抄。 匈奴单于眼看局势不妙,趁着夜色带着几百骑兵突围逃走。 卫青连夜追击二百余里,没能追上单于,但一举歼灭匈奴一万九千人,烧掉了赵信城里囤积的全部粮草。 另一路,霍去病更是打穿了匈奴左贤王的防线,斩获七万余人,一直追到狼居胥山,登山祭天,饮马瀚海。 这一战,匈奴被迫远遁,漠南从此再无王庭。 消息传回长安的那一刻,五十二岁的刘彻心里翻涌着说不清的滋味。 一百一十九年前,高祖刘邦被冒顿单于四十万骑兵围在白登山上,整整七天七夜。 当时正值隆冬,士卒冻掉手指的足有十之二三,内无粮草,外无援兵。 最后靠着贿赂单于的阏氏,汉军才从包围圈的一角狼狈撤出。 那一战之后,大汉开启了长达六十七年的和亲政策。 一批又一批的宗室女子被送往草原,随行的还有数不清的金银绢帛、美酒粮食。 可匈奴从来没有守过约定,背约入盗成了家常便饭,匈奴骑兵最猖狂的时候,候骑直逼甘泉宫,离长安不过几百里。 文帝有一次正在吃饭,听到边关急报,气得把筷子一摔,拍着大腿叹息:朕恨不能生在廉颇、李牧的时代。 刘彻是听着这些故事长大的。 从登基那天起,复仇两个字就刻在了骨子里。 但复仇需要本钱。 二十岁那年,刘彻启用主父偃、桑弘羊这批人,推行盐铁专卖、算缗告缗,一边充实国库,一边打压豪强。 与此同时,汉朝在西北大规模养马,到漠北决战之前,战马存栏超过四十万匹。 这些准备工作,整整做了二十年。 元光六年,刘彻终于出手了。 四路大军同时出击匈奴,结果三路惨败。 李广全军覆没,自己被俘后逃回来。 公孙敖折损七千骑兵。 公孙贺连匈奴的影子都没见着。 唯独卫青这一路,长途奔袭直捣龙城,斩首七百。 七百人放在今天看不算什么,但在当时意义重大。 从白登之围开始,汉军面对匈奴几乎是逢打必输,军心早就被打散了。 卫青这一战,打破了匈奴不可战胜的神话。 刘彻看准了这个人。 卫青的出身极其卑微,母亲是平阳侯府的女仆,父亲只是个县吏,两人私通生下了卫青。 小时候被送回生父家,同父异母的兄弟把他当奴仆使唤,稍大一点回到侯府,做了平阳公主的骑奴。 有人给卫青相面,说将来必定封侯。 卫青苦笑着说:我这种奴婢生的孩子,能不挨打挨骂就不错了,哪里还敢想封侯的事。 这样的人,身上没有贵族将门的傲气,打起仗来不讲虚的,只求一个赢字。 更关键的是,骑奴出身让卫青天生熟悉马性,知道怎么在草原上跟匈奴周旋。 此后十年,卫青一步步收复河套、横扫漠南、打通河西,把匈奴从家门口一路赶到了大漠以北。 到元狩四年,决战的时机终于成熟。 刘彻把家底全押上了,十万精骑、十四万战马、几十万步兵负责运输粮草。 这一仗打下来,匈奴确实远遁了,但汉军的代价同样惨重。 十四万战马,回来的不到三万匹。 此后十六年,汉朝再也没有能力发动大规模骑兵作战。 李陵后来出征匈奴,五千士兵连战马都凑不齐,只能步行深入大漠。 刘彻晚年下了一道轮台罪己诏,里面有一句话: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 当年那个等了二十年的帝王,终于等来了复仇的胜利。 但胜利背后,是帝国透支到底的疲惫。 那一滴眼泪里,有扬眉吐气的痛快,也有英雄迟暮的苍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