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3月,开国少将孔俊彪回到宁化。在县招待所,孔俊彪对时任县武装部政委的周积源说道 :“我这次回宁化只住两天,我有位战友叫卢林根,和我同是城关角头街人。长征到达遵义时,卢林根身负重伤,弥留之际嘱托我,让我转告他家人,他是什么时候战死,死在什么地点。请帮我查一查卢林根家有没有后人,我要见他们。” 孔俊彪出生在宁化城关角头街,1917年生人,家里靠种地为生,日子紧巴巴。少年时亲眼看惯兵荒马乱,很早便认定只有跟着红军走才有出路。 1933年,他参军入红军,从搬运弹药、担架开始干起。第二年部队开始长征,他跟着队伍转移,从宁化出发,先在江西突围敌军“围剿”,又一路北上,渡湘江,翻雪山,过草地。长征途中,他在1935年正式入党,当上了连队指导员,一边带队行军作战,一边做战士的思想工作。 那段时间里,他和同样出自角头街的卢林根走得尤其近。卢林根1934年参军,出身也不宽裕,两人年纪相仿,背着同样沉甸甸的口粮袋,一起趟过泥泞和沼泽。 在遵义前后几场阻击战里,两人并肩上阵,过草地时会悄悄替对方多扛一点负重。正因为这样的日夜相伴,才有了后来那句让人记一辈子的托付。 1935年初,红军转战到贵州遵义一带,敌军围追堵截越收越紧。在一次阻击战中,炮火把阵地翻了个遍,卢林根被弹片炸中腹部,血很快染透了军装。孔俊彪冒着枪林弹雨把他拖到隐蔽处,想办法包扎,却怎么按都止不住血。 卢林根脸色惨白,拉着他的手艰难挤出几句话,让他日后回宁化时,一定要告诉家人,自己倒在遵义战场,是为了革命牺牲。话一说完人就昏过去,孔俊彪只以为这一别就是生死。他擦干眼泪,又回到火线指挥阻击。战后再回头寻找,只见残破的阵地和无名的尸体,再也找不到那张熟悉的脸。 长征走完,他进入八路军序列,先后参加百团大战、沁阳攻坚等战斗,破坏日军交通线,组织攻城,解放战争中又在辽沈和平津战场上负责后勤和伤病员转运。 1955年授衔时,他已经是少将,后来调任兰州军区副政委,管理大片部队。他在部队里几十年鲜少提起自己的功劳,却总忘不了遵义那一幕。每次想起角头街,心里总会闪过战友倒在血泊中的样子,以及那句未能兑现的承诺。 直到1984年,他终于争取到一次回宁化的机会。一进招待所,他就把县武装部政委周积源叫到面前,把多年压在心里的事从头说起。他记得战友的名字,记得城关角头街的门牌,也记得那年月那场战斗的大概时间。周积源听完,没有客套,拿起笔把信息一条条记下,当场答应帮他查清卢家是否还有亲人。 当天下午,人武部的调查人员就分头出动,从老街到附近几个村,把熟悉老事的老人挨个问了一遍。宁化毕竟是老区,许多姓氏、门牌即便换过几次,仍有人能对上号。很快,有消息反映,附近村里确有一位名叫卢林根的老人,粗略情况与描述相合。 这个结果传回招待所时,孔俊彪先是愣住,半信半疑地追问是不是弄错了人。周积源再三确认信息准确,他才下决心亲自上门。 第二天,一辆车沿着山路开到村口,旧屋前已经站着一位瘦削的老人。相对而立的那一刻,两个人都沉默了几秒,随后几乎同时喊出对方的名字。五十年前一声“指导员”和一声“排长”,此时都堵在喉咙里,只剩下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坐下来以后,卢林根慢慢讲起自己失去联系后的经历。那年在遵义,他昏迷被村民抬回山里,用草药敷伤,又熬稀粥一点一点喂他。等眼睛睁得开的那天,红军早已转移,他问遍周边,没有人知道队伍去了哪里。 身上没有证明,路上又是战火,他只得一路讨饭往东走,花了几个月时间才摸回宁化。 回乡以后,他觉得能活着就是运气,既怕给组织添麻烦,也不愿在村里抛头露面讲什么战功,于是对外只说自己在外打工受了伤,然后重新拾起锄头,像普通农民一样种地过日子,把那一段经历悄悄收进记忆深处。 听着这些话,孔俊彪心里压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原来他以为早已牺牲多年的战友,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了下来。那句托付了五十年的话,如今不用再转告家人,而是可以当面说清。两人谈起当年的湘江、草地和遵义,谈起长征后各自辗转的路,感慨多过言语。 这次短短两天的回乡之行,既是一次个人心愿的了结,也是宁化老区精神的一个注脚。从角头街走出的两个青年,一个成了开国少将,一个把军装埋在土里当了一辈子农民,他们的命运轨迹不同,却共享同一段长征路。 同样的,是在最艰难的岁月里作出的选择,是对信念不动声色的坚守,也是对故乡和战友半生不变的牵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