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村里有一个叫老华的人，家庭状况比谁都好，就是赊欠别人的东西不还账，要账比登山都难。 我们家那间小油坊开在村口老槐树下，木柜台被油桶蹭出一圈圈黑亮的印子。 可他真的缺钱吗？村里数他家瓦房最气派，檐角还雕着花纹。 老华是油坊常客，却从没掏过现钱——每次来都揣着空油桶，站在柜台前嘿嘿笑，“先赊着，月底准还”。 月底？等了三个月，油坊账本上老华的名字后面，数字叠着数字。 母亲总念叨：“他家瓦房青砖的，哪差这点油钱？” 父亲蹲在门槛上抽烟，烟蒂扔了一地，“去要过两次，他说孩子病了，下次一定”。 直到那年秋收后，我跟着父亲去送油，路过老华家院墙外，听见他正跟邻居吹嘘：“吃食赊着才香，反正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 父亲脚步顿了顿，没说话，只是把油桶绳勒得更紧了。 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那天，父亲揣着账本又去了。 老华家堂屋坐满了人，都是来要账的。 他端着热茶挨个儿递，轮到父亲时，账本往桌上一拍，“老华，油钱该清了”。 老华脸一沉，“年底手头紧，过了年再说”。 父亲没走，从日头偏西坐到油灯亮起，最后老华扔过来五块钱，“先还这些，剩下的年后”。 回家路上，隔壁王婶碰见了，“老华就是这脾气，不是赖账，就是磨叽”。 父亲哼了一声：“磨叽？他给儿子买鞭炮时，掏钱比谁都快。” 转折出现在腊月二十七。 天刚蒙蒙亮，村头就传来吆喝：“老华家杀牛了！新鲜牛肉，赊账也行！” 父亲眼睛一亮，拽着我就往他家走。 案板上的牛肉还冒着热气，老华正给人割肉。 父亲指着最大那块，“给我称二十斤，记账上”。 老华愣了，“你也赊？” “你欠我油钱五十，这牛肉六十，我还欠你十块，年后还”，父亲说得干脆，转身就走。 那时候村里都说“赊账是人情”，可人情该是相互的。 老华只想着占便宜，把别人的忍让当本分，直到有人用他的规矩回敬他。 腊月二十八早上，老华果然找上门了。 他把四十块钱拍在柜台上，“牛肉钱抵了油钱，你还欠我十块不用还了”。 父亲数都没数，塞进抽屉，“早该这样”。 后来再想起老华，父亲拍着胸脯说：“像这号人，没有给他往后拖算便宜他！” 对付登山一样难的账，有时候不用硬爬，绕到山顶等他自己下来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