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风啊,就跟有嘴似的,老爱瞎传些有的没的。
尤其在曲江池边的酒楼里,几个穿锦袍的公子正借着酒劲儿侃大山——话题绕不开武祯,那个二十六岁的豫国公府嫡女。

“听说没?”一个公子压低声音,“豫国公府那武丫头,现在长安城里怕是找不出第二家了。
她爹是豫国公,皇后娘娘是她亲姐,家世没的说,模样也是顶顶好的,偏偏到了年纪还没婆家……”
话没说完,邻桌“哐当”一声,一个年轻公子碰倒了酒杯,酒洒了一衣襟,他却跟没看见似的,脸煞白地盯着窗外,嘴里反复念叨:“又……又是那只猫……”
这就是武祯的日常——在长安,她不光是出了名的“老姑娘”(虽说二十六岁在那会儿不算大,但她这情况确实少见),更因为那些旁人听着就觉得离谱的经历,成了茶馆酒肆里的“顶流谈资”。
而这一切的“源头”,还得从她十六岁那年说起。
那时候的武祯,梳着双丫髻,眉眼还带着点没长开的嫩劲儿。
可只要一出府,性子就跟换了个人似的,野得很。
她爹豫国公,以前是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后来官做到尚书左仆射,又升了三师,可在武祯十岁那年,突然跑去南山的须提寺出家了,只留下规矩:每月初一十五回府住两天。
说是住两天,其实多半是盯着她。
“女子无才便是德!”他每次回来都板着脸,“武家现在是皇后满门,你赶紧寻个好人家嫁了,别再折腾了!”
“折腾?”他一转身,武祯就撇撇嘴——她的“折腾”,别人不懂,自己却乐意得很。
毕竟,寻常闺阁小姐绣绣花、读读书,哪有半夜爬城墙当夜游神,满长安城乱窜有意思啊?
她的第一桩亲事,是跟范尚书家的嫡子。
那范公子长得眉清目秀,配武祯按理说绰绰有余。
两家纳征问名的规矩都走了,就等挑个好日子成亲。
可武祯等不及了,拉着范公子就去城外乐游原打猎。
她从小跟着她爹练骑射,箭术在长安的贵女圈里,那也是数得着的厉害角色。
那天秋高气爽,武祯骑着匹神骏的白马冲在前头,眼看就要射中一只梅花鹿,范公子突然“嗷”一嗓子,连人带马滚下了土坡。
后来随从偷偷回来说,范公子是在坡下看见两只绿莹莹的眼睛,吓得当场就尿了一裤子,回去就大病一场,病好后见了武祯就绕道走,亲事自然黄了。
至于那只梅花鹿?不过是被武祯的箭擦破了点皮,哪有什么绿眼睛!

第二桩亲事,是跟黄寺的一个公子。
听说这黄公子是前朝将门之后,后来出家当和尚了,可身板儿却好得很——宽肩窄腰,往人堆里一站,自有股说不出的英气。
武祯邀他骑马射箭,本想跟他较较劲,结果自己箭无虚发,他倒好,连中三箭都没中靶心。
最后干脆把弓一扔,对着武祯拱手大笑:“武女郎好箭术!在下佩服!不如……咱们结拜为兄弟如何?”
武祯挑眉:“我一个女的,结什么拜兄弟!”
“这有啥难的!”黄公子拉着她就要去旁边的土地庙焚香,“以后咱们就是过命的交情!”
“不必了!”武祯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后来听说,这黄公子现在都俩娃他爹了,武祯偶尔还会去他家蹭饭,黄夫人见她跟以前一样,进门就翻箱倒柜找腊肉,也只是笑着嗔怪:“你呀,还是当年那野性子。”
第三桩亲事闹得更离谱。
对方是左散骑常侍家的吕郎君,跟武祯一样,爱“玩夜生活”(在那会儿看来)。
长安的“夜生活”无非就是去酒楼茶馆听曲子,武祯常去西市那家叫《醉仙楼》的地方,偏巧吕郎君也爱往那儿凑。
更巧的是,楼里有个叫斛珠的姑娘,琵琶弹得贼好。
斛珠性子冷傲,不爱搭理人,却独独跟武祯投缘,俩人常坐在月下分一块桂花糕。
这就让吕郎君起了疑心。
一天在醉仙楼后院,他拦住武祯,阴阳怪气地问:“你跟那斛珠……到底啥关系?”
武祯本来就烦他这副样子——男人总爱拿礼教框住女人的交往。
当下就动了手,三拳两脚,吕郎君就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也因此,武祯得了个评语:“豫国公府的丫头不好惹,连郎君都敢打!”
后来才知道,吕郎君平日里就爱逛青楼妓馆,名声烂得很,婚事黄了也不冤。
只是那斛珠,后来听说被选进了宫,成了个不起眼的小宫女,再没人见过她。

武祯的第四桩亲事,纯属意外。
男方是吏部侍郎家的陈郎君,温文尔雅,跟武祯没半点儿冲突。
双方家长都觉得合适,纳吉纳征的礼都送了,眼看就该迎亲了,陈郎君却在婚前三天突然得了急病去世了——听说是落水染了风寒,没来得及救治就没了。
豫国公气得摔了茶杯,皇后姐姐也红着眼眶劝她:“阿祯,莫不是你命硬克亲?要不……就算了吧。”
武祯没说话。
她知道家人不是真信什么克亲,只是她自己半妖的身份从没对人说过——打小被上一任猫公救下,继承了猫公的衣钵,守着长安的妖气平衡,她早就知道自己跟凡人不一样。
只是陈郎君那双温和的眼睛,总在她脑子里晃,让她第一次生出“或许可以试试安稳日子”的念头。
可安稳日子,好像总跟武祯有仇——尤其是梅逐雨出现之后。
梅逐雨是陈郎君死后半年来长安的。
二十二岁,比武祯小四岁,本该是毛头小子,却生得清瘦挺拔,眉宇间透着股跟年龄不符的沉静。
他是梅贵妃的远亲,父亲以前做过渠州刺史,现在父母双亡,一个人来长安求官。
结果科举时少写了七道策论,被分到了管刑狱和妖异案子的玄鉴司当文书官。
皇后本来就疼梅贵妃,又见梅逐雨一表人才,就属意把他说给武祯:“阿祯,梅家那小子家里人都本分,又没爹妈管,你们正好作伴。”
豫国公也点头:“是啊,你年纪不小了,梅家又是知根知底的外戚,总比你天天在屋顶上蹿下跳强。”
武祯起初是拒绝的——她最烦被人安排,更怕自己的身份被发现。

第一次见梅逐雨,是在皇后宫里。
那天武祯偷溜出宫,趴在宫墙上看蚂蚁搬家,被他撞见了。
他没像别人那样吓得尖叫或者躲开,反倒淡淡说了句:“武女郎,宫墙高,小心摔着。
那边的石榴熟了,我帮你摘?”
武祯愣住了——寻常男人见了她,不是躲就是怕,这梅逐雨居然敢跟她搭话?
后来才知道,梅逐雨根本不是凡人——他是常曦宫的天师,专门降妖除魔的。
长安最近不太平,先是西市胡商离奇失踪,牵扯出血玉邪术;后是城南义庄夜夜有哭声,都是妖物搞的鬼。
玄鉴司的案牍库里,存着上古妖物的封印记录,他就是为此而来——而武祯这个“猫公”,正是平衡长安妖气的关键。
两人的合作,是从一个雨夜开始的。
武祯追踪血玉邪术的妖气到曲江池,撞见梅逐雨正被三只百年树妖围攻。
他手里拿着桃木剑,黄符在掌心烧得噼啪响,可灵力快耗尽了,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武祯见状,纵身跳下去,直接化作半猫形态,瞳孔竖成一线绿光,三两下就把树妖打回原形,只留下三枚冒着黑气的玉片——正是血玉。
“多谢。”梅逐雨收起剑,看着她湿漉漉的耳朵尖,“你……是妖?”
武祯舔了舔爪子,突然笑了:“你说呢,天师大人?”
从那天起,两人成了长安城里最奇怪的搭档。
武祯凭着猫妖的敏锐,总能从蛛丝马迹里找到妖气源头;梅逐雨则用天师的法术破解邪阵符咒。
他们曾在废弃的古观追蛇妖,武祯在房梁上发现蛇蜕,梅逐雨在墙角画镇妖符;也曾在深夜的玄鉴司案牍库,武祯用尾巴卷着烛台照明,梅逐雨对着古籍上的篆文念叨:“原来血玉是上一任猫公用来镇压蛇妖残魂的法器,被人盗走才出的事……”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一天月下,武祯靠在梅逐雨家的院墙上啃鱼干,含糊不清地问。
梅逐雨刚从宫里回来,特意留了条鱼干给她。

“嗯哼。”梅逐雨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她爱吃的桂花糕,“玄鉴司库房里,那本关于妖界的残卷里写着,猫公守护长安,每代都是女子。”他看着她嘴角沾着的鱼干碎,伸手替她擦掉,“只是没想到,是你。”
“那你还跟皇后姐姐同意这门亲事!”
“因为我想保护你。”梅逐雨声音很轻,“长安妖气失衡那天起,我就知道,只有你能帮我。”
“可现在……现在怎样?”
“现在,”他顿了顿,月光照在他脸上,眼里没半点儿开玩笑的意思,“我想娶你。”
武祯猛地抬头,鱼干掉在了地上。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三更了。
长安的风依旧在吹,但这一次,吹过武祯耳尖时,带着桂花糕的甜香,和梅逐雨指尖的温度。
后来有人说,武祯终究还是嫁了。
嫁的不是什么世家公子,而是个玄鉴司的小文书。
婚礼那天,她没坐八抬大轿,而是骑着马,梅逐雨牵着缰绳走在旁边。
她还是爱爬墙,只是后来梅逐雨的官署后院,多了一道总在深夜亮着的窗户——听说,那是武祯趴在书案上打盹的影子。
长安的诡案,自那以后少了许多。
偶尔有人说,看见个穿绿衣的女子在屋顶上追蝴蝶,身后跟着个拿桃木剑的青衫郎——大概是在闹着玩呢。
谁知道呢,反正长安的风,这次好像终于传了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