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三十出头,正是身强力壮、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几亩口粮田根本不够嚼裹,我就寻思着多挣点钱。村西头那块地,是块河淤地,土肥得流油,种啥长啥。可那地邪性,老一辈人都说,当年修河堤的时候,有个民工掉河里淹死了,尸首就埋在那块地底下。后来谁家种那块地,谁家就没安生日子过。不是牲口无故死了,就是家里人平白无故生病。久而久之,那块地就荒了,长满了野草。
我那时候年轻气盛,不信邪。当着全村人的面拍着胸脯说:“啥邪不邪的,我就不信这个邪!我种上一年,保准打满仓粮食!”
村东头的王大爷,是村里的老寿星,见我这么说,赶紧拽住我的胳膊:“老实啊,别犟!那块地碰不得!听大爷一句劝,别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我甩开王大爷的手,咧嘴一笑:“大爷,您放心!我张老实命硬,啥妖魔鬼怪都不怕!”
我爹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我的鼻子骂:“你个犟种!早晚得栽在那块地里!”
我娘在一旁抹眼泪:“儿啊,咱不图那点收成,平平安安比啥都强!”
我拍着胸脯跟爹娘保证:“没事!我天天去地里看着,能出啥事儿?”
说干就干,第二天我就扛着锄头去了那块地。先把地里的野草锄干净,又挑着粪筐往地里施了几担农家肥。忙活了大半个月,那块荒草地就被我拾掇得平平整整。我又去镇上买了玉米种子,小心翼翼地撒进地里,浇上水。
日子一天天过去,玉米苗噌噌地往上长,绿油油的,看着就让人欢喜。我心里得意得很,逢人就说:“你们看,我说没事吧!这地多好!”
那些当初劝我的人,也都啧啧称奇,说我命硬,镇住了那块地里的东西。
我心里更得意了,每天天不亮就去地里,除草、施肥、浇水,忙到天黑才回家。有时候累了,就直接躺在地头的树荫下睡觉,连家都不回。
转眼就到了秋天,玉米长得比人还高,穗子沉甸甸的,眼看就要丰收了。我心里乐开了花,盘算着卖了玉米,给爹娘扯两身新衣裳,给娃买个新书包。
那天是九月十二,我记得清清楚楚。白天我在地里忙活了一天,把熟透的玉米掰下来,装了满满两大筐。扛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我娘给我煮了红薯粥,蒸了玉米面窝头,我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大碗,浑身是汗,就冲了个凉水澡,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觉得有点不对劲。我的腿,好像不听使唤了。
一开始,我以为是做梦。梦里我的腿自己抬了起来,一步步地朝着门口走去。我想喊,却喊不出声音;想挣扎,却浑身使不上力气。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腿,一步步地走出家门,走进院子,走出院门。
夜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月光惨白惨白的,洒在地上,照得路跟白天一样清楚。我心里慌得不行,这不是梦!我能感觉到脚下的土路坑坑洼洼,能感觉到路边的野草蹭着我的脚踝,能听到远处传来的狗叫声。
可我的腿,就是不听使唤。它自己迈着步子,不快不慢,朝着村西头的方向走去。
我想停下来,使劲地想,可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依旧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脚,踩在那块我种了大半年的玉米地里,踩在那些已经被掰掉穗子的玉米秆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停下!快停下!”我在心里大喊,可嘴巴就是张不开。
我的腿,拖着我,走过玉米地,走过河堤,走上了那条通往镇上的土路。
那条路,我白天走了无数遍,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可晚上走,却觉得格外陌生。路两旁的树影歪歪扭扭的,像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我耳边说话。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飞快,“砰砰砰”的,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全是冷汗,黏糊糊的,难受得很。
可我的腿,依旧不停地往前走。一步,两步,三步……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月亮渐渐西沉,天色越来越暗。远处的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终于,我的腿停了下来。
我“扑通”一声瘫在地上,浑身像是散了架似的,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火。
我抬起头,看了看四周。
这不是我们村!
眼前是一条宽阔的马路,马路两旁,是一排排的房子,有供销社,有饭馆,有剃头铺子。路边还停着几辆自行车,有早起的人,已经开门做生意了。
这是乡里的集镇!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们村离集镇,足足有三十多里路!我竟然,一夜之间,走了三十多里路!
“小伙子,你咋躺这儿了?”一个卖油条的大爷,挑着担子走过来,看见我瘫在地上,忍不住问道。
我张了张嘴,嗓子干得说不出话。大爷递给我一碗豆浆,我接过来,“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这才缓过劲来。
“大爷,这……这是集镇?”我颤巍巍地问道。
大爷点了点头,笑着说:“可不是嘛!小伙子,你从哪儿来啊?咋躺这儿了?”
“我……我从张家坳来……”我说道。
大爷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张家坳?那可有三十多里路呢!你咋来的?”
我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
我在地上瘫了好久,才慢慢缓过劲来。我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朝着卖油条的大爷道了谢,然后就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三十多里路,我走了整整一天。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我爹娘见我回来,差点没哭晕过去。我娘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着我:“儿啊,你去哪儿了?你吓死娘了!”
我爹也在一旁,眼圈通红:“你个犟种!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娘可咋活啊!”
我把昨晚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跟爹娘说了。
我娘听完,吓得脸都白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造孽啊!都是那块地惹的祸!”
我爹叹了口气,蹲在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村。村里人都围到我家,听我讲那晚的事儿。王大爷也来了,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说啥来着?那块地碰不得!你就是不听!”
我躺在床上,病了好几天。浑身酸痛,像是被人打了一顿似的。
病好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村支书。我跟村支书说:“支书,那块地,我不种了!谁爱种谁种!”
村支书愣了愣,问道:“老实,你咋想通了?那块地可是块好地啊!”
我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再好的地,也没有命重要!”
后来,那块地又荒了。再也没有人敢去种。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说自己胆子大了。晚上天一黑,我就赶紧回家,把门插得死死的。再也不敢去坟地,不敢去荒庙,连村西头的那块玉米地,我都绕着走。
有时候,村里的年轻人,会围着我,让我讲那晚的事儿。我讲完之后,总会告诫他们:“做人,得心存敬畏。别以为自己胆子大,就啥都不怕。这世上,有些东西,是真的碰不得的。”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早就不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张老实了。我守着家里的几亩口粮田,安安分分地过日子。
前几天,我去集镇上赶集,路过那晚我瘫倒的地方。马路拓宽了,两旁的房子也翻新了,卖油条的大爷早就不在了。可我站在那里,依旧能感觉到,那晚的恐惧,像是刻在骨头里似的,挥之不去。
我常常在想,那晚,到底是谁,拖着我的腿,走了三十多里路?
是那块地里的那个民工?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说自己胆子大了。
那块地,我也再也没有去过。 #民间传说民间诡事灵异故事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