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行甲:5年内处理87人,家人数次遭到威胁,高升之际裸辞做公益......
我知道你老婆的单位还有你儿子在哪上学,要想他们安全,你最好马上收手!
你要是搞死了我们,我们搞不死你也要把你搞臭!哪怕住到省纪委去也要告你!
2011年10月,40岁的陈行甲被调任到巴东县做县委书记后,几乎天天都能收到这样的威胁短信和电话。他每天出门上班时,负责保护他的同志全部荷枪实弹,车上装着的都是排爆装置,就是为了避免报复者对他施害。
作为空降的县委书记,陈行甲面对着巴东地头蛇和腐败分子的强大阻力,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甚至患上了重度抑郁。
他拒绝过价值十几万的名表,也拒绝过藏在衬衫礼盒里的巨额现金,然后亲手将87名大老板和干部都送进了监狱,几乎把巴东县的乡绅显贵都得罪遍了。
他不按常理出牌,只用5年就让巴东县这个曾经出了名的国家级贫困县焕发生机,政绩斐然的他在任届期满后眼看着就要高升,没想到却突然裸辞了。他离开巴东的那天,很多父老乡亲都在呐喊:“甲哥,别走!”
十年前的巴东是出了名的穷山恶水,常驻人口50万,其中17万都在贫困线以下,还有许多令人闻之色变的“艾滋孤村”。国家拨了大量资源来进行扶贫效果也不是很显著,甚至接连几年都有恶性群体事件发生。
特别是09年至11年连续爆发的“邓玉娇刺官”、“冉建新暴死”“葛藤坪村群惨案”、“水布垭翻船”等一系列轰动全国的恶性案件,一度惊动了中央。
湖北省委判定当地的政治生态和社会生态存在很大的问题,于是决定在全省范围内挑选敢革新、不怕事的实干派年轻干部,异地到巴东县做县委书记,这样才能更好地肃清风气。
经过考察组的仔细调研之后,省委选中了年轻有为的陈行甲,调令在2011年9月初发下来,当时的陈行甲刚满40岁,就已经是湖北省宜都市委副书记兼市长。
陈行甲是真正的寒门学子,他出生于湖北兴山一个偏远的小乡村,由妈妈将他辛苦抚养长大。在他的童年里,母亲用自己的言行教会了他什么是“自强、善良和干净”,这些可贵的品质影响了他的一生。
虽然陈母没什么文化,却咬着牙也要将儿子送到村办小学里念书。陈行甲很争气,从这里一路发奋考进了湖北大学,成了那座小山村里唯一的大学生。
在武汉念大学的陈行甲没有耽于玩乐,而是像海绵一样疯狂汲取新知识。1992年毕业之后他被分配到湖北省兴山县燃化局,见识过了大城市的灯红酒绿,重回山区小县城的陈行甲不甘平庸,决心要以一身所学为国家和社会做些什么。
由于他表现极为出色,在30岁那年就当上了兴山县水月寺镇的党委副书记兼镇长,工作之余他还勤学不缀,并成功考上了清华大学的公共管理硕士。
2005年,有高学历以及数年基层工作经验的陈行甲,以湖北省第一名的成绩被公派到美国芝加哥大学深造,归国后就进入了湖北省宜昌市发改委继续工作。
这样一路从寒门走上来的干部,和各方面都没有利益牵扯,他根本不怕得罪人,而且很有创新意识和实干精神,这才深受组织信任,将他异地空降到巴东县做一把手。
2011年10月15日,做好交接工作的陈行甲正式离开宜都市前往巴东,他随身只拎了一个简单的行李箱,公文包里放着一张妈妈的遗照。火车行进途中,陈行甲不断回忆这些日子以来自己调查到的关于巴东的一切。
早在上任之前,他的老领导就曾善意地告诫他说:“巴东这地方这几年就像中了魔咒一样,又穷又乱,每年四五月份都有大事发生,你这么年轻,我真怕你去了受欺负...”
陈行甲对于自己的巴东之行做足了心里预设,提前半个月就在网上了解巴东民情。他发现由于巴东连续几年的动乱,民间舆情积累到一定程度,网上骂当地官员的帖子删都删不完,于是只好把本地网络论坛全都封了。
愤怒的民众跑到天涯、贴吧等其他平台去发声,言语之愤懑和难听程度实在让他震惊。通过这些网民的吐槽,陈行甲还没到巴东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与此同时他还注册了账号,挑选有价值的帖子一一回复和询问网友的意见。
抵达巴东的那天下午,陈行甲谢绝了一切接风宴,马上就着手干正事。他先是把当时的县长刘冰叫到办公室,二人一谈就是2个小时,期间陈行甲被对方阴阳怪气暗讽了好几次。
刘冰比陈行甲大了8岁,连续几届担任巴东县长、副县长和县委副书记,在当地的势力盘根错节,早就对“县委书记”这个位置势在必得。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陈行甲被省委钦点空降到巴东,什么都没干就顶掉了他的位置!
之后的两天内陈行甲为了了解县情,一共接见和拜访了32名巴东县的领导班子。其中部分人敷衍了事,有的甚至让他吃了闭门羹,还好有几位已经退休的正县级领导和他诚恳交谈,并提醒他说:“巴东的刁民很多,你要有思想准备。”
年轻的县委书记很快被巴东的“刁”劲吓坏了,初到巴东的他在一年的时间内一共接到了30批大规模的群众上访。最严重的一次,共有将近300人将他围在县政府办公大楼前,密密麻麻堵得他寸步难行。
被堵的次数多了,陈行甲很快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因为这些人像是在他身边装了监控似的,每次都能精准堵到他。
当他结束下乡工作回到县委政府大楼时,门口明明空无一人,但当他半小时后再从门口走出,就会有几十个人冲过来围住他,哪怕他从后门离开也会被人察觉,很明显是有人给他们通气了。
这些人提前准备好了信访材料,,有的向他下跪,有的拉住他的肩膀,有的直接抱住他的大腿,哪怕陈行甲耐心地一批一批询问他们,但得到的也只是情绪激烈的指控和纠缠。
巴东的积案矛盾似乎永远消不完,这让陈行甲背负的压力越来越大,他不仅要解决群众反映的问题,还要顶住来自内部的压力,强大的负荷终于在2012年的7月份将他击溃,陈行甲被诊断出严重的焦虑和抑郁。
一番拉扯之后,这对父子激动地表示要撞墙,混乱中父亲还真的撞到了一旁的柱子,瞬间额头就出了血,儿子却不管父亲的死活,而是在一旁大声喊道:“快来人啊!我爸爸来上访被打出血了!”
听到儿子这番话后,一旁的父亲配合他马上假装昏倒,人群开始起哄,哪怕陈行甲拼命扯着嗓子保证:“不要急,我不会走,你们放心,我会一个个听你们讲”,但场面还是陷入了失控。
这样的情景陈行甲遭遇过不止一次,但令他奇怪的是,这些人仿佛是约好的似的,无论他什么时候进出办公大楼都会被人围住,但和他同时出入的县长刘冰却一次都没被堵住,群众们根本不找他。
数次之后陈行甲就明白了,来找他的不仅是正常上访的百姓,还有被“内鬼”操纵的蓄意生事的人,内鬼们想要逼走这位空降来的县委书记,就出了不少阴损的招数。
在他调查工程项目问题时,刚开完会作出行动部署,还没来得及实施,他的部署就已经被利益链中的承包商和项目负责人知道了。调查组什么时候出发、要到哪里暗访、重点盯梢几人,这些蛀虫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除了指挥部分群众找茬,内鬼们还泄露了他的私人电话,刚到巴东的第一周,陈行甲的私人手机号就全县皆知了。某天半夜2点多,熟睡中的陈行甲被电话吵醒,对面是位老大爷,一张口就质问他:“你是陈书记吗?我家下水道堵了,你赶快派人来修!”
陈行甲回说:“我是。您是哪位?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
对方吞吞吐吐了半天,才透露自己是信陵镇的,某位干部告诉了他县委书记的手机号。这位老大爷挂电话前还毫不客气地谩骂道:“啰嗦那么多,连个下水道都修不好,当个狗屁的官!”
无论是办公、吃饭、睡觉,一天24小时总有源源不断的陌生电话和信息向他扑来,光是处理这件事,陈行甲就耗费了很大的精力,这让他感到十分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