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美国的儿子为我定了一张机票,下周三飞往洛杉矶安享晚年。
为了这次团聚,我卖掉了住了一辈子的老房子,将350万房款全部转到了他的账户。
出发前日,我去向老邻居孙大姐道别。
见她气色不佳,我顺手帮她把刚送到的50斤大米扛上了楼。
她女儿孙婷看到我汗流浃背的样子,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就在我转身离开的瞬间,她快步追上来,迅速将一个捏得紧紧的小纸团塞进我手里。
“阿姨,”她声音压得极低,手微微发颤,“上车去机场再看。”
去机场的出租车上,我终于展开纸条。
上面只有两行字,却像冰水浇头,让我浑身僵硬。
我攥紧那张救命的纸条,对司机喊道:“师傅,掉头!我不走了!”
01
我叫赵淑华,今年六十三岁,是一名普通的退休纺织女工。
我的老伴在五年前因病去世了,留下我和儿子李建国相依为命。
儿子李建国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和寄托。
他从小就聪明伶俐,学习成绩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后来更是考上了全国知名的重点大学。
大学毕业后,他凭借出色的能力进入了一家实力雄厚的外企,没过几年就被公司作为重点培养对象派往了美国分部工作。
前年,他顺利拿到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美国绿卡,这件事在我们所有的亲戚朋友中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大家都说我这是苦尽甘来,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培养出这么有出息的一个儿子。
每次听到这些赞美的话,我心里就像喝了蜜一样甜,觉得这辈子所有的辛苦付出都是值得的。
唯一的缺憾,就是太平洋把我们母子隔得太远了,一年到头也难得见上一面。
每次通过手机视频,看到屏幕那头儿子因为忙碌工作而日渐消瘦的脸庞,我的心就揪着疼,恨不得能立刻飞到他身边,给他做一顿他最爱吃的红烧肉。
就在半年前的一次日常视频通话中,李建国第一次正式而郑重地向我提出了接他去美国定居养老的想法。
“妈,您一个人留在国内,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浓浓的关切,“您年纪也大了,身边没个人照应怎么行?您过来和我一起住,我就能天天照顾您了。等以后我结了婚,您还能在家里帮忙带带孙子孙女,享受一下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那该多好啊!”
说实话,儿子这个提议让我内心挣扎了很久。
我在这座城市生活了整整一辈子,周围的街坊邻居都是几十年的老交情,连楼下花坛里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得像是自己家的。
真要让我离开这片故土,远渡重洋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生活,我心里实在是充满了忐忑和不安,感觉一点底都没有。
“可是……可是妈连一句完整的英语都不会说,到了那边岂不是成了聋子和瞎子?万一出门走丢了,不是净给你添乱吗?”我把自己最大的担忧说了出来。
“哎呀,妈,您这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李建国在电话那头爽朗地笑了起来,语气充满了自信,“您儿子我现在好歹也是公司的中层管理人员了,收入足够让我们过上很好的生活。我已经计划好了,等您一来,我就立刻去请一位靠谱的华人保姆,专门负责照顾您的日常起居,保证让您过得舒舒服服的。再说了,洛杉矶那边华人社区规模很大,您出门去买个菜,逛个超市,随处都能听到熟悉的家乡话,根本不用担心语言不通的问题。”
儿子这一番周到而体贴的安排,像是一颗定心丸,彻底打消了我心中最后的疑虑。
他连请保姆这样的细节都为我考虑到了,我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呢?
作为一个母亲,能和孩子团聚,不正是我心底最深切的渴望吗?
从那通电话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开始按照李建国为我精心规划的蓝图一步步推进。
他告诉我,美国的房地产市场非常成熟,房价也相对稳定,虽然他的收入不算低,但如果想在好的学区或者社区一次性全款购买一套令人满意的独立屋,资金方面还是存在一些压力。
他非常体贴地为我分析道,不如将国内这套位于老城区、但地段还不错的房子趁早出售,将得来的钱全部换成美元带到美国去。
这样不仅可以一步到位解决住房问题,买下他早已看中的那套带漂亮后院的大房子,剩下的钱还可以做一些稳健的理财投资,产生的收益就足够支撑我在美国过上相当优越舒适的晚年生活了。
“妈,您千万别觉得这是在花您的养老钱。”李建国的语气诚恳得让人动容,“这钱就当是您提前投资给您的未来孙子了,以后这套房子归根到底也是留给他的资产。我们是一家人,是最亲的母子,根本不需要分彼此,我的就是您的,您的也是我的。”
儿子这番合情合理、充满亲情的话语,彻底打动了我,让我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了。
是啊,中国老话说养儿防老,我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这点家业,到头来不都是要留给他的吗?
现在他在人生的关键阶段遇到了困难,需要我的帮助,我这个做母亲的,怎么能不倾力支持呢?
这不仅是帮助他,也是在为我自己未来的幸福生活投资。
于是,我几乎没有再多做犹豫,很快就联系了附近好几家房产中介,将我那套虽然有些陈旧、但充满了我和老伴半辈子回忆的老房子挂了出去出售。
为了能尽快出手,我将价格定得比市场均价略低一些。
这个策略果然有效,来看房的人络绎不绝,没过多久就找到了合适的买家。
在签订正式买卖合同的那一天,我的手抑制不住地有些颤抖,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硬生生挖走了一块。
这套房子里,有我和老伴一起生活过的点点滴滴,有看着建国从蹒跚学步到长大成人的全部记忆。
可每当想到很快就能和儿子在太平洋彼岸团聚,开启全新的生活,那点不舍和感伤也就被强烈的期待冲淡了。
买家那边催得很紧,希望尽快完成交接手续。
我配合着他们的进度,迅速从老房子里搬了出来,暂时租住在附近一个条件还算可以的单间公寓里,一边耐心等待儿子在美国那边办理相关的申请文件,一边开始慢慢整理和打包行李。
那笔卖房得来的三百五十万元款项一到我的银行账户,我就严格按照李建国的指示,分多次、通过不同的银行渠道,将它们全部兑换成了美元,然后一笔一笔地转到了他提供给我的那个美国银行账户里。
记得有一次去银行办理大额外汇转账时,一位好心的柜台小姑娘还特意提醒我,说这笔数额不小,又是转到境外,一定要谨慎,确认好收款方的身份,注意资金安全。
我当时还笑着对她说:“姑娘,谢谢你的好意。但这钱是打给我亲生儿子的,他是我在这世界上最亲的人,能有什么风险呢?”
那时候的我,完全沉浸在即将与儿子团聚的巨大幸福和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之中,根本没有意识到,命运早已为我准备了一个多么残酷的玩笑。
在那段等待出发的日子里,我做了许多积极的准备。
我特意去书店买了好几本类似《美国生活入门》、《加州华人生活指南》这样的书籍,戴着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阅读。
我还跟着手机软件,磕磕绊绊地学了几句最简单的英语日常用语,比如“Hello”、“Thank you”、“How much”等等。
我甚至给老家那些多年未联系的亲戚们逐个打了电话,告诉他们我即将去美国定居的消息。
电话那头传来的,无不是羡慕和祝贺的声音,他们都说我晚年能享到儿子的福,是几辈子修来的好命。
这些话语极大地满足了我作为一个母亲的虚荣心和自豪感。
儿子办事很有效率,很快就通过网络为我订好了飞往洛杉矶的机票,出发日期就在下周的星期三。
随着出发的日子一天天临近,等待的时光仿佛变得格外漫长。
我买了一个小小的台历,挂在出租屋的墙上,每天清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在过去的日期上画一个红色的叉,数着距离飞往儿子身边还有多少天。
在离开前的最后几天,我决定回一趟以前居住的老小区,去和那些相处了几十年的老街坊邻居们正式道个别。
房子虽然已经卖了,但几十年来建立起的深厚情谊,是无论如何也割舍不掉的。
02
出发前一天的清晨,我特意比往常早起了一个小时。
我在楼下的精品水果店里精心挑选了一些新鲜昂贵的水果,又买了几盒看起来不错的点心,然后提着这些礼物,回到了那个我居住了几十年的熟悉的老小区。
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还是我记忆中的模样。
楼下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在夏天的时候总是聚集着一群退休的老头老太太,他们在树荫下下象棋、打扑克,或者只是坐着闲聊家常。
我们单元那扇锈迹斑斑的绿色铁门,每次推开时都会发出“嘎吱”一声悠长的呻吟。
楼道里虽然有些昏暗,但依然弥漫着各家各户早餐时传来的熟悉香味,有油条的焦香,有小米粥的清淡,还有煎鸡蛋的诱人气息。
我从一楼开始,挨家挨户地敲门,向他们做最后的告别。
邻居们听到我要去美国与儿子团聚的消息,都纷纷向我表示由衷的祝贺。
住在一楼的刘大爷拉着我的手,感慨地说:“淑华啊,你可是我们这栋楼里最有福气的人喽,培养出建国那么有出息的一个孩子,以后就等着在美国享清福吧!”
住在三楼的张阿姨则带着些许羡慕和不舍的语气说:“这一走,以后我们这些老邻居想再见面可就难咯。到了那边,记得常发朋友圈,让我们也看看美国的大房子是什么样,可别忘了我们这些老伙计啊!”
听着这些真诚的祝福和略带伤感的话语,我的心里既感到温暖,又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想象,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在洛杉矶那个带院子的大房子里,沐浴着加州的阳光,悠闲地修剪着花草的幸福场景。
我一路寒暄着、告别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五楼,这一层只剩下住在我们对门的孙大姐一家还没有拜访了。
孙大姐和我年纪相仿,今年也是六十出头,她的命运比我还要坎坷一些。
她的丈夫在她女儿孙婷还很小的时候就因意外去世了,是她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含辛茹苦地把女儿拉扯长大,供她读完了大学。
孙婷是个非常懂事孝顺的好孩子,大学毕业后就在本市一家不错的公司找到了工作,为了方便照顾母亲,她一直和孙大姐住在一起,没有搬出去。
这一点,时常让我在心里暗暗羡慕,不像我家建国,飞得那么高,那么远,远到了地球的另一端。
我轻轻敲了敲孙大姐家的门,等了半天,里面却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我心想,可能她们母女俩都出门去了,正准备转身离开,那扇熟悉的暗红色木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站在门后的正是孙大姐,她看起来气色非常不好,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色,眼袋很深,整个人显得很疲惫,像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是淑华啊,快,快进来坐。”她侧过身子,声音有些沙哑地招呼我进去。
我跟着她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关切地问道:“孙姐,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孙大姐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重重地叹了口气回答道:“唉,都是老毛病了,关节炎又犯了,晚上疼得睡不踏实,不碍事的。我听楼下的老刘说……你明天就要去美国了?”
“是啊,”我点了点头,从随身带来的袋子里拿出特意为她们准备的高级水果和点心,“明天下午的飞机,这不,特地过来跟你和婷婷道个别。以后有机会,我让建国给你们打国际长途电话。”
孙大姐并没有伸手去接我递过去的东西,反而是一把拉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心有些冰凉。
她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看着我,那眼神里混杂着羡慕、失落,还有一丝我当时无法完全理解的、深深的担忧。
“去那么远的地方……一个人在外,一定要多注意身体,好好照顾自己。”她握紧了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那边毕竟不是咱们自己的国家,人生地不熟的,语言也不通,遇到什么事情,一定要多留个心眼,考虑周全些。”
她这番话说的格外郑重,让我心里隐约觉得有些奇怪,甚至有点不舒服。
但当时我满心都被即将出国的喜悦和对新生活的期待占据着,并没有把她这些听起来有些扫兴的叮嘱太往心里去,只当这是老邻居之间普通的关心和客套。
我们又随意闲聊了几句家常,我看她精神确实不济,总是走神,便识趣地站起身来说:“孙姐,你身体不舒服就好好休息吧,我就不多打扰了,先回去了。”
孙大姐也没有多留我,只是点了点头。
就在我转身准备离开她家,走下楼梯的时候,一辆送粮油的厢式小货车“嘎吱”一声停在了楼下的单元门口。
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送货师傅从驾驶室跳下来,利落地从车厢里搬下一袋密封包装的大米。
那米袋看起来沉甸甸的,估计至少有五十斤重。
师傅仰起头,冲着楼上大声喊道:“201的孙阿姨,您家订的米送到了!麻烦下来个人搭把手帮忙抬一下,我这腰最近不太好,一个人扛这么重的东西上楼有点费劲!”
我一听,201不就是孙大姐家吗?
她刚才那副病恹恹的样子,连走路都费劲,怎么可能扛得动这么重的一袋米。
我回头看了一眼孙大姐家已经紧闭的房门,心想孙婷这个时间应该还在公司上班,没到家呢。
我虽然年纪大了,但平时注意锻炼,身体底子还算硬朗,年轻时在纺织厂工作,也是什么重活累活都干过的。
想到这里,我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冲着楼下的送货师傅喊道:“师傅,您把米先放那儿吧,我来帮她扛上去!”
那师傅抬头看到我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脸上露出了怀疑的神色,不太放心地问:“阿姨,这可是五十斤的整袋米,沉得很呐!您这身子骨……能行吗?”
“没事儿!我帮您搭把手,就提到二楼,累不着!”我笑着回应道,然后几步走下楼梯,来到米袋前。
我深吸了一口气,弯下腰,用双手紧紧抓住米袋的两个角,猛地一用力,将那袋沉甸甸的大米扛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嘶——还真是不轻!
这几十年的安逸生活,确实让我有些疏于劳动了,差点忘了年轻时那股子吃苦耐劳的力气。
我咬紧牙关,稳住下盘,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沿着狭窄而光线不足的楼道往二楼挪去。
每上一级台阶,我都感觉肩上的重量又增加了一分。
好不容易坚持着走到了二楼的楼梯平台,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把米袋暂时靠在斑驳的墙壁上,停下来歇了口气,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然后才伸手敲响了孙大姐家的门。
03
这次来开门的,是刚刚下班到家的孙婷。
她看到我,以及靠在我脚边的那袋大米,脸上立刻露出了非常惊讶和过意不去的表情。
“赵阿姨?您怎么……这米是您给扛上来的?”她连忙上前一步,语气里充满了歉意。
“我……我正好下楼碰上送米的师傅,听他说你妈妈身体不舒服,就……就顺手帮个忙,给扛上来了。”我一边微微喘着气,一边笑着解释道。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真是太麻烦您了!快放下,快让我来!”孙婷说着,赶紧弯下腰,和我一起用力,才把这袋沉重的大米拖进了她们家的客厅里。
孙大姐听到外面的动静,也扶着墙壁从卧室里慢慢走了出来。
看到我因为扛米而累得满脸通红、额头冒汗的样子,她又是感激,又是埋怨地对着孙婷说:“你看看你,怎么不早点回来!让你赵阿姨受这个累,她明天还要坐长途飞机呢!”
“妈,我这不是刚下班嘛,路上还有点堵车。”孙婷一边给我倒了一杯温开水递过来,一边解释道,然后又转向我,连声道谢,“赵阿姨,真是太谢谢您了,快请坐,喝口水歇一歇。”
“没事,真没事,就是搭把手的事儿,邻居之间互相帮忙不是应该的嘛。”我接过水杯,喝了几口,感觉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
然而,不知怎么的,屋子里的气氛却显得有些微妙和凝滞。
孙大姐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眼神里充满了欲言又止的纠结。
而孙婷则站在一旁,目光不停地在我身上打量着,那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以及一种让我感到有些困惑和不安的……深深的同情?
这种同情的神色,出现在一个晚辈看即将去“享福”的长辈的眼神里,实在是有些不合常理。
“阿姨,我听我妈说,您明天就要飞去美国,和您儿子一起生活了?”孙婷像是随口问起,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是啊,”听到她提起这件事,我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自豪和期待的笑容,“建国在那边都给我安排妥当了,大房子,还有个小院子,过去之后什么都不用操心,就安心养老,享受生活就行了。”
我说这番话的时候,特意留意了一下孙婷的表情变化。
只见她的眉头在听到“安排妥当”这几个字时,瞬间就紧紧地皱了起来,形成了一个清晰的“川”字。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似乎有什么话已经到了嘴边,但当她瞥了一眼旁边脸色苍白的母亲时,又硬生生地把那些话给咽了回去,只是勉强挤出了一个非常不自然的笑容。
这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像一根极其细小的刺,悄无声息地扎进了我的心里,留下了一个隐隐约约的疑点。
一个年轻人,听到关系不错的邻居长辈要去国外与孩子团聚,安享晚年,正常的反应不应该是真诚的祝福和替对方感到高兴吗?
为什么孙婷的反应会如此奇怪,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忧虑和……阻止的意味?
孙大姐显然也察觉到了女儿异常的沉默和表情,她连忙开口,试图打破这略显尴尬的气氛:“婷婷,你赵阿姨明天还要赶飞机,需要好好休息,你别在这儿问东问西的了。淑华啊,你也快回去再检查检查行李,看看有没有什么落下的,别因为我们耽误了你的正事。”
她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关心我,但仔细一品,又分明带着点下逐客令的意思。
我心里虽然因为孙婷奇怪的反应而埋下了一个小小的问号,但别人既然已经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意思再继续待下去,便顺势站起身,准备告辞。
“那好吧,孙姐,婷婷,我就先回去了。你们也多保重身体。”
“阿姨,您路上慢点,明天一路平安。”孙婷把我送到门口。
就在我转过身,准备迈步走下楼梯的那一刻,站在我身后的孙婷突然毫无预兆地快步跟了上来。
她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将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清的气声说道:“阿姨,您等一下。”
我惊讶地回过头,只见孙婷动作飞快地从自己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被捏得紧紧的小纸团。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这个小小的纸团塞进了我的手心里,然后用她冰凉而微微颤抖的手,紧紧攥住了我的手指,力气大得甚至让我感到了一丝疼痛。
“阿姨,”她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充满了难以掩饰的焦虑和紧张,“这个您一定拿好。等您坐上前往机场的出租车之后再看,记住,千万不要提前打开看!也请您……千万不要告诉我妈妈,我给了您这个!”
我被她这一连串神秘兮兮、如同地下工作者接头般的举动彻底搞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明白这演的是哪一出。
我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被她紧紧攥住的手,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小纸团硬硬的棱角正硌着我的掌心。
“婷婷,这……这里面写的是什么呀?”我压低了声音,困惑不解地问道。
“您看了上面的内容,自然就明白了。”孙婷的眼神里充满了急切和一种近乎恳求的神色,“阿姨,算我求您了,一定要按我说的做,上车后再看!这……这真的关系到您以后的整个人生!”
说完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她不由分说地将我的手指用力合拢,确保那个纸团被牢牢地包裹在我的掌心之中。
然后,她像触电般猛地缩回了自己的手,迅速转身退回屋里,“砰”的一声重重关上了房门,那急促的动作,仿佛身后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在追赶她一样。
我一个人愣愣地站在光线昏暗、空无一人的楼道里,手心里紧紧攥着那个来历不明、充满神秘色彩的纸团,感觉自己的心跳在不知不觉中加快了许多,“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
孙婷最后那句“关系到您以后的整个人生”,像一块沉重无比的巨石,从天而降,重重地压在了我的心口,让我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的脑子里瞬间变得一片混乱,各种各样的猜测和疑问如同潮水般纷至沓来。
这纸条上写的,会是祝福我一路顺风的话吗?
看孙婷那紧张恐惧的样子,根本不像。
那会是有什么事情要求我帮忙?
似乎也不太可能,她都说了是关系到我的人生。
那……这薄薄的一张纸上,到底承载着怎样惊人的秘密?
我下意识地就想立刻展开纸条看个究竟,但孙婷那张写满了惊恐和恳求的苍白面孔又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她的紧张和恐惧是如此真实,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
一种模糊却极其强烈的不祥预感,开始像冰冷的藤蔓一样,从我的心底深处悄然滋生,并且迅速地蔓延开来,缠绕住了我的整个心脏。
04
我手里紧紧攥着那个仿佛带着孙婷手心温度的小纸团,魂不守舍、脚步虚浮地回到了我临时租住的那个单间公寓。
公寓里空空荡荡,显得异常冷清,只有几个已经打包封好、贴着托运标签的大型行李箱,静静地立在墙角,提醒着我,这里仅仅是我人生中一个短暂停留的驿站,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飞向一个全新的未来了。
然而此刻,我的心里却像是突然被人扔进了一团乱麻,又像是长满了荒草,各种纷乱的思绪和猜测不断地冒出来,让我坐立难安,心绪不宁。
那个小小的纸团,明明轻飘飘的几乎没有重量,此刻却仿佛有千斤重,沉甸甸地坠在我的裤子口袋里,它的存在感是如此强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里面可能隐藏着一个与我息息相关的、巨大的秘密。
在回到公寓后的这段时间里,我好几次都忍不住想把纸条掏出来,立刻展开看个明白,以解开心中的谜团。
但每一次,孙婷那张写满了惊恐、焦虑和恳求的苍白面孔,就会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她反复叮嘱我,一定要上了去机场的出租车之后再看。
为什么非要那个时候看?
难道她家里安装了监控,她害怕她妈妈孙大姐发现她给了我这张纸条?
还是说……这个纸条的内容,只有在那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情境下看到,才能让我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我用力地甩了甩头,努力想把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猜测和不安的情绪统统赶走。
我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自己吓自己。
建国是我的亲生儿子,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血脉相连的骨肉,也是我最信任、最依赖的人,他怎么可能会做出任何对我不利的事情呢?
他为我精心描绘和规划的那个未来,听起来是那么美好,那么令人向往,充满了阳光和希望。
我不能因为邻居家女儿一个莫名其妙的、神神秘秘的举动,就轻易地去怀疑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这对他太不公平了。
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念,我特意打开了手机的相册,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里面存储的儿子从小到大的照片。
从他刚出生时皱巴巴、红通通的小脸,到他咿呀学语时露出两颗可爱的小乳牙;从他第一次背上小书包走进小学校门,到他穿着学士服、头戴方帽从名牌大学毕业……
每一张照片,都清晰地记录着他成长的足迹,也凝聚着我这个母亲全部的心血、爱和希望。
看着照片里儿子那阳光般灿烂的、毫无阴霾的笑容,我心里刚刚升起的那点不安和疑虑,被强行地、狠狠地压了下去。
是的,一定是我想太多了,人年纪大了,就容易疑神疑鬼。
孙婷那孩子,可能只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或者遇到了什么别的烦心事,情绪不太稳定,行为才显得有些怪异而已。
我不应该把一个年轻人的一时反常太当回事。
我努力平复心情,给自己做了一顿简单的晚餐——一碗清汤面,外加一个荷包蛋。
吃完饭后,我开始最后一次仔细检查明天要带走的行李。
护照、机票、身份证、儿子的联系方式、一些应急的药品……我一样一样地拿出来,确认无误后又小心翼翼地放回随身背包的固定位置。
我还特意把我用了好几个晚上才织好的、厚厚的羊毛毛衣也叠得整整齐齐,放进了行李箱。
我记得建国小时候就怕冷,美国的冬天据说也很寒冷,这件毛衣他一定能用得上,穿在身上,就像妈妈一直在他身边一样温暖。
此外,我还塞进去不少家乡的特产,比如真空包装的本地腊肠、一些耐放的干菌菇,还有一小罐我自己腌制的爽口酱菜。
虽然儿子在电话里一再跟我说,美国那边什么中国商品都能买到,华人超市里应有尽有,但我总觉得,从家乡带过去的东西,才有着外面买不到的、独特的家乡味道和母亲的心意。
晚上九点多,我准时接到了儿子从美国打来的视频电话。
手机屏幕那头,他看起来精神很不错,背景似乎是在一个看起来很宽敞、装修也很现代的客厅里,灯光很明亮。
“妈,所有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吗?明天下午的飞机,时间可别记错了啊。”他笑着提醒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放心吧,儿子,妈都检查好几遍了,保证万无一失。”我对着屏幕里的他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又期待,“你那边怎么样?之前你看好的那套新房子,进展还顺利吗?”
“基本上都谈妥了,手续也办得差不多了,就等您老人家过来亲自看一眼,拍板定夺了!”李建国的笑容显得更加灿烂,语气里充满了自信和喜悦,“妈,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儿子保证给您一个天大的惊喜!您就安安心心地准备好,过来享受您的退休生活吧!”
看着他信心满满、神采飞扬的样子,我心底最后残留的那一丝因为纸条而产生的疑虑,也彻底烟消云散了。
我笑着跟他聊了些家常,告诉他我今天特意回老房子那边,跟多年的老邻居们都一一告了别,还顺便帮对门的孙大姐扛了袋米上楼。
“您也是,都多大年纪了,还这么逞能,万一闪了腰可怎么办?”儿子在电话那头用略带埋怨的语气说道,但脸上却还是带着笑,“等您到了美国,这些粗活重活,可就再也不用您动手了,您就负责享福就行了!”
挂了视频电话之后,我心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宁静。
我觉得自己之前那些胡思乱想真是既可笑又多余,竟然会因为邻居家女儿一个怪异的举动,就去怀疑自己亲生儿子的孝心。
这简直是对我们母子之间深厚感情的一种亵渎。
我怀着对明天旅程的期待和对新生活的憧憬,早早地上床休息了,希望以饱满的精神状态,迎接我人生中这重要的一天。
05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我就自然醒了。
我最后一次巡视了这个临时居所,确认没有遗漏任何重要物品,然后拖着那个最大最沉的行李箱走下了楼梯。
我提前预约的出租车已经准时在楼下等着了。
热情的司机师傅见状,连忙下车帮我把行李搬进了后备箱。
我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这栋我只住了一个多月的公寓楼。
心里对它没有丝毫的留恋,因为我知道,我的未来,我真正的归宿,在遥远的太平洋彼岸,在儿子所在的那个充满希望的国度。
“师傅,麻烦去国际机场T2航站楼。”我对司机说道。
“好嘞,阿姨,您坐稳了。”司机师傅应了一声,熟练地启动车子,缓缓驶离了路边,很快就汇入了清晨已经开始繁忙起来的城市车流之中。
车窗外的景象飞速地向后退去,一栋栋熟悉的高楼大厦逐渐消失在视野里。
我的心情也随着这飞驰的汽车而变得激动和轻快起来,充满了对即将开始的旅程和未来生活的无限向往。
我掏出手机,准备给儿子发一条微信消息,告诉他我已经顺利出发,正在前往机场的路上,让他不用担心。
就在我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的时候,不经意间触碰到了裤子口袋里那个硬硬的、有着明显棱角的小纸团。
孙婷昨天那番严肃而急切的话语,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在我耳边清晰地回响起来:“阿姨,等您上了去机场的车再看!”
现在,我已经坐在了前往机场的出租车上。
这个特定的时间点,这个特定的情境,不正是她反复强调的吗?
车窗外的阳光渐渐变得有些刺眼,我微微眯起了眼睛,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一方面,是与儿子团聚的巨大喜悦和激动;另一方面,是口袋里那个如同定时炸弹般滴答作响、不断搅扰着我心神的神秘纸团。
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好奇心,最终彻底战胜了残存的理智和之前对儿子的绝对信任。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仿佛是要做一个足以改变命运的重大决定。
然后,我带着一种近乎庄严的郑重神情,慢慢地将手伸进口袋,掏出了那个已经被我手心的汗水浸得有些潮湿和柔软的纸团。
纸团被捏得很紧,边缘都起了毛糙。
我小心翼翼地、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将它一层一层地、慢慢地展开。
纸张很普通,就是最常见的那种小学生用的田字格作业本纸,上面是用蓝色圆珠笔写下的几行字迹。
字迹看起来很娟秀,但写得非常匆忙潦草,有些笔画甚至重叠在了一起,看得出来书写者在写这些字的时候,内心是多么的紧张和急迫。
我的目光,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缓缓地、逐字逐句地落在了那几行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