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自述人：梁文斌，34岁

傍晚，村口又聚集了大妈大叔们在那乘凉闲聊了。大家聚在一起，都有些神情落寞，很多还情不自禁叹气了。因为这二十几个人当中，只有三四个人有儿媳妇，其他人家里的儿子都三十好几了还单着的，曾经我们村引以为傲的人口村，如今随便一数有几十号光棍。

妈妈经常跟我说：“早知道你们现在这么难娶媳妇，我倒宁愿当初你是个闺女，那样我和你爸也就没那么大的操心了。”

我出生在计划生育最严的年代，那时候谁家要是超生了，多生了一个孩子，家里值钱的东西都会被抬走，有的人家里甚至连房顶的瓦片都给掀掉了。

妈妈说她当年生了姐姐后，村里同期生儿子的人在她面前特别神气。她和我爸也特别想要个儿子，只是一胎生了个女儿。

村里只要谁家里生娃放鞭炮了，大家都会去相互打听，看看人家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妈妈说后来光从别人家放鞭炮的长短就能判断出他们家里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如果是生的女孩，很多人都不会放炮，家里人悄咪咪的不愿做声，即使放了，也只是短短的一挂。

如果谁家里要是生了个男孩，那个鞭炮就会放很长很多，家里的大人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家生了个孙子，缝人就会夸自家媳妇能干，生了个儿子。

我曾经问妈妈为什么执意一定要个儿子。妈妈骂我是榆木疙瘩。她说：在农村里，老一辈人延续下来的观念就是男孩就是家里香火的传承，没有男孩的家庭就意味着绝后了。要是没生儿子的家庭一旦跟别人闹矛盾，人家分分钟骂你是绝后鬼，直接骂你的短处。

所以他们那一辈的妇人，不想自己背负这个骂名，也想自己在婆家，能在当地抬头挺胸做人，所以一定要生个儿子。

妈妈说当初她怀我的时候，她都是东躲西藏去了好几个地方。

那会村里人眼红，有儿子的人家见不得你好，怕你生儿子；没儿子的人也怕你生儿子，因为他们怕你比他早生儿子出来。谁要是得知你怀孕了，背地里去妇女主任那告状的人一大把。所以家里要是有孕妇的，保密工作都做得很好。

母亲当年怀了我几个月时，因为当时经济条件差，没什么吃的，母亲肚子不怎么显怀，直到五个月后才显肚子，她还被人举报了。得亏我奶奶得到了风声，连夜把我妈带走，去了她一个远房表亲家里躲了几个月。

之后奶奶和我妈就在不断的东躲西藏中度过，直到我妈到了预产期发作时，那会不能去医院，又不能把孩子生在别人家里。很多人都很忌讳，觉得生孩子是很污秽的事，奶奶和我母亲最后不得已，借了别人家的牛棚。她还是在别人家的牛棚里搭了个简易的产房，请的村里的接生婆去给我妈接的生。

我妈说我奶奶当初守在她的身边，我头都已经出来了，我奶奶比我妈还紧张，奶奶紧张地紧紧握住我妈的手，把我妈的手都给掐得青了一块。直到我妈完全生下我，我奶奶看到我的瞬间她才松了一口气。

奶奶双手合十跪在地上，不停地对着外面跪拜。奶奶在那跪谢她家的列祖列宗，随后奶奶才去找我爸和我爷爷给我妈搞了一张睡椅，把我妈给抬了回去。

我妈刚回去的时候，村里人还不知道我妈生孩子的事，但是我奶奶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孙子了，见人就说我妈生了个儿子。

那时候只要你把人生下来了，计划生育只会来要罚款，不会把孩子抱走，要么是孕期被他们知晓了，他们如果找到了就会强行拉去引产。

我妈说我们家当时没钱，计划生育的人来把我奶奶给她自己准备的棺材都抬走了，我们家仓柜里的稻子都被那些人全部装走。但爷爷奶奶似乎不担心那些，他们总说有人就有希望。

在我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谁家里要是生了儿子的，大家都会特别高兴。哪怕那些想要追个女儿后来又生了儿子的人，依旧欢呼雀跃的。

妈妈说那会大家抱着自己家孩子，坐在一起，年龄相仿的小孩都是好几十个。他们一直觉得有儿子就有靠山。

和我同时段出生的男孩子们，他们都和我一样大都接受了良好的教育。

妈妈说能生的时候，他们那一代人拼谁早生儿子，谁生的儿子多。等孩子大点了，他们又相互拼谁家的儿子会读书，谁家的儿子懂事。

等到我们大了后，他们又纷纷比着谁家里房子建得好，谁家房子大，谁家装修漂亮。

妈妈说她一直觉得，像我们家这种，农村房子都搞好了，儿子有学历，在外面也有稳定的工作，找对象应该是很容易的事。

可没想到的是，我们那七八年间生的男孩子绝大多数都还单着的。尤其像我这种三十好几的，村里还一大把。

妈妈曾经问过我：“你说我那会跟你爸，他没钱没房，几间破房子我们也结婚了。怎么到了你们这一代一个个都不结婚了？你瞧瞧，咱们村里现在跟你年龄相当的，多少还没处对象啊？要说家里穷吧，我们家家户户都有两层甚至三层的房子，家里装修也做得相当漂亮。很多人家里还有车子，这条件跟我们那会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怎么就一个个都找不到老婆呢？

你看看，我们做父母的，一个个急得不行。那时候没儿子急的也是我们，如今你们大了，急的还是我们。一问你们就是还早，要么就说没感觉，压力大，你们在外面上班就没有异性可接触？怎么别人处对象都容易，你们读了点书的反而还那么难找对象了呢？

你这年纪一年比一年大，我们也老了，你从26岁开始，我们就催你找对象，这都快十年了你还光棍一个！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

我能理解父母的心，他们辛苦养育我们，也想看我们娶妻生子。可现在不是我们不想结婚，而是结婚结不起。

我们这些没结婚的人曾经也在过年的时候一起聊过，大家似乎都有和我一样的想法：结个婚要掏光父母一辈子积蓄，万一父母有个万一，我们年轻一辈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不是我们不想结婚，而是我们这工资不上不下，回老家没有我们可发展的前景，去外地定居我们压力太大。

如果将来还有个一儿半女的，上有老下有小的压力不是一丁半点，倒不如现在过好自己，好好孝顺自己的父母，其余的一切随缘吧！

现在父母他们坐在一起闲聊的时候，十次有九次的话题都是讨论我们这些不结婚的光棍，他们说我们不懂事，说搞不懂我们年轻人的想法，一提起我们的婚姻大事，父母们脸上一个个都神色凝重。

他们甚至都说早知道生个儿子这么淘气，还不如当初生个闺女。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走出去还被人诟病说谁谁家里儿子三十好几了还单着，估计得一辈子单身汉了。

母亲说当初生儿子时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