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婆②当晚,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只体形与壮年男人相当的老鼠,两脚直立,横冲直撞地冲进院子里,从我的床下拖出那只陪伴我长大的白猫,一口咬掉了它的脑袋。 噩梦的冲击感太过强烈,惊醒时,我急匆匆看向床底,却真的发现了白猫的尸体。但它并不像梦里那样没了脑袋,相反,它走得很平和,就像睡着了一样,但躯体已经僵硬。 我哭着跑出去将这件事告诉了妈妈。安葬好白猫后,妈妈安慰我,说是白猫年龄大了,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所以才选择躲起来独自离开,村里的动物都会这样,生老病死,没什么好稀奇的,也谈不上诡异。可我不相信这两件事之间没有一丁点儿关系,于是我把这个离奇的梦告诉了方源,只见他眼睛滴溜溜地转,提议道:“我们可以上山去找一找那个鼠庙。” 十岁,正是求知欲最旺盛的时候,听了古怪的故事,遇上了不对劲儿的事,那就要勇往直前,探个究竟。 二人说干就干,放学后,方源在小卖部里买了两瓶可乐和一包饼干,而我去食堂拿了四个窝窝头。我们约好不告诉父母,但一定赶在天黑之前回家。 就这样,我和方源出发了。山路远比想象的凶险、难走,早几年还有人上山摘野菜,但随着自然灾害频发,原本的指示标志大量缺失,山路也大多被压垮,行人便不得不改道而行,于是在此徒步穿梭的人就变得少之又少。村里面,家家户户都告诫孩子们“不要到处乱跑”,毕竟山林地势复杂,对于不熟悉路况的孩童来讲,稍不注意,就是遁入了迷宫,很可能发生意外。 很快,我和方源迷路了。 我们不仅没找到庙,就连回去的路也找不到了。眼看天色渐黑,身周的一切都在慢慢陷入黑暗,脚下的路也越发看不清,我们开始慌了。“我们要往下走,一直往下走才是对的。”方源的声音有些发抖,不再是先前那副威风凛凛的模样,他说话底气明显不足。 “不对,刚才我们是换了一条路的,盲目向下,会走到相反的方向吧。”我心乱如麻,出言反驳道。 方源想了想,没再说话,眼巴巴地看着我,仿佛在等我指一条正确的路,可我也不敢贸然前行。 我和方源在上山之前根本没考虑过带手电筒,随着太阳彻底落下,陷入黑暗的我们又怕又饿,更不敢贸然前行,只能待在原地分食掉带来的食物,然后依偎在一起,咬着牙,凭着最后的一点儿倔强忍住不掉眼泪。 “晚上……会不会有狼啊?”方源小声嘟囔道。忽然,呼啸的山风吹来,牵扯出一片诡异尖锐的声音,这下我们不敢再坐以待毙,只能手拉着手继续迷茫地前行。 我们又盲目地走了大概二十分钟,不远处忽然闪烁起灰蓝色的光点。 “看,好像有人!”我惊呼道。 光源是如同希望般让人振奋的东西,我和方源振臂高呼,朝着光源的方向跑了过去,离近一看,却发现那是一座没有墓碑的野坟,而忽闪忽闪的光点是火焰,正在它的上空燃烧。 寒意瞬间侵袭了我们,即便看不清路,我们也疯狂地哭叫奔跑。但可怖的是,那团蓝色的火焰似乎跟在我们后面飘动! “救命,救命啊!”心理防线瞬间崩溃,我一个不注意,在泥泞道路上跌得灰头土脸。痛感来袭,我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就在我哭着以为我这辈子就到这儿的时候,我听见了妈妈的声音。 “周海!方源!是不是你们?” 我抬起头,只见不远处出现了数个手电筒的光点——那是上山来寻我们的大人! “是!是我们!”我扯着嗓子,用尽全力回应。 除了我和方源的父母、亲戚,前来寻找的人里还有一位身形佝偻的陌生老太太,她头发花白,着一身雨披似的藏青色尼龙罩衫,遮住了脚。 他们来到我们面前,妈妈又气又心疼地将我们抱在怀里。我刻意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火焰已然消失,接着我便哽咽着把蓝色火焰的事情告诉了妈妈,她闻言有些困惑,一时没接话,倒是那位老太太先开了口,认真道:“那是磷火,不会伤人。” 话一出口,大家的脸色都变了,人群里有人不禁问道:“那……会影响孩子吗?” “不影响的。”老太太摆摆手,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不是什么脏东西,只是一种自然现象。”她的威望似乎很高,此言一出,大人的表情都缓和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下了山,回到村口,我和方源的父母甚至要跪谢那位老太太,但老太太没有接受,只微微笑了一下,表示举手之劳,然后便转身离开。而大人们则待在原地,恭敬目送,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才四散回家。 “那个奶奶是谁?”到家后,虽然才领了一顿臭骂,我还是忍不住问道。 “闭嘴,睡觉去!” 爸爸照着我的脑门拍了一掌,奔波的劳累和担心让他的脸上蒙了一层阴影,他的声音很沉,像要训人,我只得乖乖闭嘴走进自己的房间,要关门时,才听见父亲补上一句。 “那是香婆,是她帮忙带路,我们才能找到你和方源。” 香婆在我们村子里是个德高望重的人物,和方爷爷齐名。 虽然她不爱露面,但上到八十岁老人,下到三岁小童,对她都略有耳闻。村民们都说她是个有本事的神人,祈福算卦样样精通。她没有丈夫也没有儿女,独身一人住在村东头的老屋里,办事看病也不收钱,就收些米面粮油,有些老一辈的人还管她叫“活神仙”。 原来那老太太就是香婆,我闻言惊诧不已。 方源没有来上学。 他本就瘦小,山风又大,还受了惊吓,听说回去当夜便发了高烧。 我作为班级代表去看望他时,得知了他的情况并不乐观——高热、昏睡,听方爷爷说,偶尔还会惊厥,抗生素吃下去也不见好。 渐渐地,便有人说,定是那晚方源见了磷火,才迟迟不见好。 大人们火急火燎地去请香婆来看病,我为了凑热闹,也守在床边不走。 不多时,香婆被大人们簇拥着来了。她仍穿着那件罩衣,一张小而尖的脸,衬得鹰钩鼻格外醒目。她走过来,伸出苍老的手摸着方源的额头,又把他的手从被窝里拉出来看了看,告诉大家:“不碍事,处理一下就行。” 大人们听从香婆吩咐,从她携带的布包里拿出四炷签香递了过去,但她没点燃,只双手合十,将香放在手心,接着跪在地上念念有词。 我不懂这卖弄的是哪门子玄虚,可很快,房间里便弥漫起一股奇特香味,像是油脂夹杂着花香,萦绕在鼻间,叫人不自觉想要将每一口气都呼吸到底。可她手中的签香明明没有点燃,我瞪大眼睛观察,不多时,只见一缕淡淡的青色烟雾飘了出来。 渐渐地,房间里的气味越发浓烈,香婆于烟雾中缓缓站起身来,抽出手中一根签香碾碎成粉,涂在了方源的额头和掌心,方源的口中发出“呃呃”的声音,但又很快安静下来,我踮起脚,发现方源脸上的表情似乎比之前要舒展许多。 “好了,剩下的香拿到火盆里烧了吧。” 做完这一切,香婆把手头剩下的签香交给了离她最近的方爷爷,说完便要走,这时忽然有人开始追问山上的事。“是娃儿身子弱,气不稳,被吓一跳就跟丢了魂儿似的,和磷火没什么大关系,你看另外一个不是好好的嘛。”她摆摆手,朝我所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走出门去,又回头看了一眼方爷爷,“至于磷火究竟是什么,这得问方医生,他有文化,解释得清。” 她走后,方爷爷也不故弄玄虚,耐心为大家讲解道:“人的骨头里含有磷元素,尸体腐烂后经过变化,会生成磷化氢,磷化氢的燃点很低,可以自燃,所以干燥的气候下,坟头可能会形成火焰,而行走产生的风会将它带动起来,这才会让人感到害怕。” 神秘色彩土崩瓦解,大家倒觉得无趣,听完便纷纷离开房间,各自忙碌去了。 但只有我是个不撞南墙不罢休的。看香婆说话的姿态,她和方爷爷似乎是相熟的。昨夜走失的教训并没有磨灭我的求知欲,和方爷爷一起守在方源床边时,我好奇地发问:“方爷爷,您和香婆很熟吗?” “还行,早些年给她看过病。”方爷爷并不避讳,有话直说,“她是个苦命的,变成现在这模样,也许也不是她希望的。”闻言,我张大嘴巴:“香婆也会生病?” “是啊,她最开始遇到怪事也会害怕,还四处打听,到我这里来求医。可惜……我救不了她。” 方爷爷见我一头雾水的样子,温柔地笑了,大方地给我讲起了香婆的故事——